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引言——群體的時代

文明發生變化之前的大動蕩,比如說,羅馬帝國的滅亡和阿拉伯王國的建立,初看起來好像主要是由重大的政治變化所決定的:外族的入侵或王朝的覆滅,但仔細研究一下這些事件就會發現,在這些表面原因的后面,往往另有他因,那就是民眾的思想觀念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真正的歷史大動蕩不一定是最宏大、最暴烈的。唯一重要的變化,也就是引起文明更新的變化,發生在思想、觀念和信仰上。歷史上的難忘事件都是人類思想不可見的變化之可見的結果。如果說,大事件顯得那么罕見,那是因為在一個種族中,沒有比世代相傳的思維定勢更穩定的東西了。

現今是最關鍵的時代之一,人們的思想正在發生變化。兩個基本要素構成了這種變化的基礎。一是宗教、政治和社會信仰遭到破壞,那是我們這個文明的組織成分;二是現代的科學和工業發明,創造了新的生存和思想條件。

舊思想盡管已被沖擊得七零八落,但仍然十分強大,而應該替代它的新思想尚在形成之中。現今是一個過渡和混亂時期。

在這個時期,當然會有點喧囂,現在很難說哪天會發生些什么。取代我們這個社會的社會將建立在什么樣思想基礎之上?目前還不知道,不過,我們今天就能看到的是,要組織新的社會,就必須重視一股新的力量,也就是現階段最強大的力量:群體的力量。那么多過去被認為是正確的思想如今已經滅亡,從它的廢墟上,從被革命逐一破壞的權威當中,唯一崛起的,就是這種力量。它好像很快就會聯合別的力量。當舊的信仰全都動搖和消失,舊的社會支柱也相繼崩潰,唯一不受威脅的就是這種群體的力量,其威望只會與日俱增。我們所進入的時期將真正成為群體時代。

差不多一個世紀前,各種事件爆發的主要原因,是各國的傳統政治和君主們的對抗。群體的意見微不足道,甚至根本無用處。今天,重要的不再是政治傳統、統治者的個人傾向及他們之間的對決,相反,民眾的聲音占了上風。它支配著國王們的行為,他們得聽它的指揮。決定民族命運的不再是君主們的智囊團,而是民眾的意愿。

大眾階層進入了政治生活,其實是逐漸變成了統治階級。這是我們這個過渡時期最顯著的特征之一。事實上,這種政治更迭的特征并非普選,普選權在起初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影響甚微,很容易掌控。群體力量的逐漸強大,首先是因為某些觀念慢慢地深入人心并得到傳播,然后是由于個人逐漸結為社團,以實現某些理論觀念。通過結社,群體最終形成思想,意識到了自己的力量,這些思想如果不是非常正確,至少也對自己的利益態度堅決。他們成立了聯合會,這類團體會讓所有的權力都慢慢讓步;勞工聯合會無視任何經濟法規,想決定自己的勞動條件和工資待遇。他們的代表進入了支配政府的議會,代表們并沒有什么主動權和獨立性,往往只是機構派出的代言人。

今天,群體的要求越來越明確,不把現存社會完全摧毀誓不罷休,它想把社會帶回到原始共產主義,那是文明出現之前所有人類組織的常態。限制工作時間,沒收礦產、鐵路、工廠和土地,平均分配所有的產品,消滅上層社會,為大眾階層服務等等,這就是他們的訴求。

群體不擅講理,卻善于行動,通過現在的組織,他們的力量壯大了。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些新產生的信念很快就會擁有舊信仰那樣的力量,即至高無上的力量。凡事不再經過討論,群體的巨大權力將取代君主們的神圣權力。

作家們站在現在的資產階級一邊,思想有點狹隘,目光有點短淺,懷疑主義有點表面,自私主義有時卻過分強大,他們最能代表資產階級。面對眼看著壯大起來的新勢力,他們顯得十分恐慌。為了澄清混亂的頭腦,絕望之下,只好求助于他們曾極其蔑視的教會的道德力量。他們在羅馬懺悔,回來后跟我們大談科學的失敗,提醒我們要去了解所發現的真理。但這些新的皈依者忘了,現在已為時太晚,如果說上帝果真能把恩惠賜施到他們頭上,他對群體卻不再有同樣的力量。困擾這些新信徒的事情,群體并不關心,他們今天不想再要他們昨天就不想要、并且協同破壞的神靈。沒有任何神和人能讓河水倒流至源頭。

科學并沒有遭到任何失敗,在現在這種思想混亂的狀況下,在這種混亂中壯大的新力量中,它并非毫無作用。它許諾給我們真相,至少能讓我們明白我們的智力所能理解的各種關系。但它從來沒有許諾我們和平與幸福,它對我們的感情無動于衷,聽不見我們的哀號。我們必須努力與它共處,因為沒有任何東西能奪回被它趕走的幻想。

各民族中都顯而易見的普遍跡象告訴我們,群體力量在迅速增長,我們不敢說,這種增長很快就會停止。不管它給我們帶來什么,我們都得忍受,任何反對它的論調都是徒勞的。當然,群體勢力的崛起也可能標志著西方文明走向沒落,完全回到無政府時期。每個新社會的誕生似乎都以這種混亂為前奏,但我們又怎么才能阻止它呢?

迄今為止,徹底摧毀過于殘舊的文明成了群體最明確的任務,其實,并不是到了今天它才擔此角色。歷史告訴我們,一種文明,當它賴以生存的道德力量失去影響時,它也就被那些無意識的粗暴的群體最后解體了,用“野蠻”二字來形容群體是恰如其分的。在這之前,文明僅由有知識的貴族創造和掌握,而絕非群體,群體只有破壞力,它們的統治永遠代表著野蠻階段。每種文明都有一定的規則,有紀律,有遠見,有文化,從本能過渡到理性。這些條件,群體總是在表明,僅靠它們自己是絕對無法滿足的。群體只有破壞的能力,它們就像細菌,加速病體或尸體的解體。當文明的大廈被蟲蛀時,讓它轟然倒塌的,永遠是群眾。只有在那個時候,群體的真正作用才顯現出來,人數的多少似乎成了唯一的歷史法則。

我們的文明也如此嗎?這正是我們所擔心的,但也是現在我們還不知道的事情。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屈服和忍受群體的統治,因為那些缺乏遠見的人已經在用雙手一一掃除可能阻礙他們的任何障礙。

關于群體,現在人們談得很多,但我們對它認識甚少。職業心理學家們的生活與它相距太遠,總是對它缺乏了解。到了關注它的時候,他們都是以它可能犯了罪的角度來研究的。犯罪的群體無疑是存在的,但也有道德高尚的群體、英勇的群體、許多別的群體。群體犯罪只是群體心理學中的特殊情況。只研究群體的罪行并不足以認識群體的心理構成,正如光研究個人的惡行不足以認識其心理活動一樣。

不過,說實話,世上所有的偉人,所有宗教的創始人或帝國的締造者,所有信仰的使徒,杰出的國家領袖,如果把范圍縮小一點,小團體中的小領導,他們都是不自覺的心理學家,對群體的心理有本能但可靠的認識。正因為這種了解,他們才如此輕易地當了領導。拿破侖[2]相當了解他所統治的群體的心理,但有時卻完全不了解其他種族的心理[3]。正因為這種不解,他才在西班牙,尤其是在俄國發動了戰爭,力量受挫,結果被很快打敗。[4]認識群體的心理,今天已成了想——不是想統治它們,統治它們現在已相當困難——不受它們支配的政治家的最后辦法。

只有更加深入地了解群體的心理,才能懂得法律和制度對它們是多么沒有用處;它們從來沒有自己的主張,只接受別人強迫給它們的觀點。不能跟它們在理論上空談平等,用規章制度來領導它們,而是要研究什么東西能打動它們、吸引它們。比如說,立法者想增加一個稅種,他會選擇理論上最正確的稅種嗎?絕對不會。對群體來說,最不公正的東西在現實生活可能是最好的。如果它同時還很不顯眼,表面上看來很輕松,那就更容易被接受。所以,間接稅不管多么過分,總是能被民眾所接受,因為天天幾分錢幾分錢為消費品納稅,不會影響他們的習慣,不會引起注意。如果我們代之以按工資或其他收入比例來納稅,要一次付清,即便理論上比別的稅輕十倍,也會引起一致的反對。不是每天支付一點點,而是要在規定的日期繳納,數額相對就較大,看起來很多,因此也比較驚人。一點點支付,稅才不會顯得太重。然而,這種節約手段需要一定的遠見,這是群體所缺乏的。

這個例子再簡單不過了,對不對一目了然,它沒能逃脫像拿破侖這種心理專家的眼睛。但不了解群體心理的立法者卻看不到。經驗尚不足以告訴他們:人絕對不會只根據純理性來做事。

群體心理學還可用于其他許多方面。懂得了它,就像擁有一道強光,照亮了許多歷史現象與經濟現象。沒有它,那些現象就很難看清。我將有機會指出,像泰納[5]先生這樣杰出的現代史學家,有時都沒能完全明白我們這場大革命中的事件,那是因為他從來不曾想過要研究群體的心理。在研究這個復雜時期的時候,他把自然主義者的寫實辦法當向導了。而在自然主義者要研究的現象中,根本就沒有道德的力量,而恰恰是那種力量構成了歷史的真正動因。

哪怕只考慮到實用的一面,甚至是純粹出于好奇,群體心理也值得研究。弄清人們的行為動機,和探明礦產或了解植物一樣有趣。

我們對群體心理的研究,只是我們的研究工作的一個簡短綜述,只要求它給我們一些建設性的角度和觀點,其他人會更深入地沿著這條道路挖掘。今天,我們只在滿目荒蕪的處女地開辟一條道路。

主站蜘蛛池模板: 罗江县| 平山县| 开江县| 惠州市| 衡水市| 独山县| 孙吴县| 张家口市| 湟源县| 历史| 长丰县| 周口市| 滦平县| 西乡县| 八宿县| 平舆县| 龙岩市| 富顺县| 隆回县| 大荔县| 定日县| 鸡泽县| 融水| 历史| 新化县| 临沂市| 宁陕县| 治多县| 济宁市| 阳东县| 墨脱县| 汾西县| 阳春市| 彝良县| 仙桃市| 湖口县| 桐柏县| 玉门市| 巫山县| 南昌市| 神农架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