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平靜并不等于完全沒有動蕩、困難和艱辛，而是在那一切的紛亂中，心中仍然平靜，這才是平靜的真義。

有一次，是深冬的一個傍晚，我從鄉下回武漢。當車子駛過漢水邊的麥地時，我看到公路兩邊的楊樹上，零零落落地掛著一些鴉巢。楊樹的葉子都落盡了，只剩下一樹光溜溜的樹枝，所以這些鴉巢看上去孤零零的。天正下著雨，雨中還夾著雪。我舉目四望，沒看到一只烏鴉，也沒看到別的雀鳥。于是我問：“這么冷的天，鳥們都在哪里呢？”

身邊的人答：“當然是在它們自己的巢里?！蔽矣謫枺骸傍B巢都沒蓋子，雨雪不都落在巢里了嗎？那巢里是不是濕透了？”

身邊的人又答：“鳥的羽毛不僅可以保暖，還可防水。雨滴落到鳥身上，就滑落了，就像水珠落在荷葉上一樣?！?

另有一次，是仲夏的一個午后，我從武漢回鄉下。當我沿著田壟往村落走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暴雨，大風裹挾著雨點吹得棉花嘩啦啦地搖擺，幸好我隨身帶著一把小傘，才沒有被淋成落湯雞。就在我急急忙忙地往家趕時，我突然看到：在一根搖晃不已的棉枝上，一只小禾雀正平靜地站在那里——站在一片棉葉底下，就仿佛天不是在下暴雨，而是在落甘霖似的。

這個場景使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我站在雨中，盯著它看了良久。

很久以前，我讀過一個小故事：國王年邁，渴望看到一幅描繪平靜的畫作。為此，他專門提供了一筆獎金，供畫家們創作。一批優秀的作品很快就誕生了。國王在看完所有畫作后，從中挑選了兩幅。

一幅畫的是山和水：陽光明媚，和風輕拂，清澈的湖水倒映出周圍的群山和藍天白云。在翠藍的晴空下，湖面波平浪靜，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與國王一起看畫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覺得，這的確是一幅描繪平靜的最佳圖畫。

但國王真正喜歡的卻是另一幅。另一幅畫的也是山和水，卻是全然不同的山和水：天空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嘩嘩地落在光禿禿的山上，雨水咆哮著沖向峭壁，在崖下形成一個喧騰的瀑布。而在瀑布的后面，有一個小樹叢，樹叢中有一個鳥巢，鳥巢里有一只雌鳥。在狂風、驟雨和湍急的瀑水后面，這只雌鳥正平靜地坐在它的巢里，好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國王說：“平靜并不等于完全沒有動蕩、困難和艱辛，而是在那一切的紛亂中，心中仍然平靜，這才是平靜的真義?！?

的確如此。若能在一切的喧囂和紛擾中，在遭遇困境、挫折和誘惑的時候，仍能保持內心的平靜，才是真的平靜。就像烏鴉在寒冬的雨雪里、小禾雀在如注的暴雨中，簡單地說，就像鳥在它們自己的巢里一樣。

萬物皆我師在世界的喧嘩與紛亂中，仍能保持內心的寧靜，這是生命的最高境界。人雖向往，且孜孜以求，卻總是難以達到。鳥卻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無論是烏鴉，還是小禾雀，以及巢中的雌鳥，面對狂風和雨雪，都能處變不驚，從容應對。這種智慧和勇氣，就是人應該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