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村里各家門前的路燈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燈光被樹蔭遮住，淺淺深深，明暗無輒。今晚李夢君早早回了家，身上沒有酒精味，素梅的哥哥阿林也從縣城趕了回來，一家四口坐在了院里的石桌前。

‘行了，都別哭喪個臉了，這人還沒死呢，’李夢君先開口，打破了僵局，她抬起頭，正了正身子‘不管怎么樣，老陳的病只要有一點希望，咱家拼死拼活都得給他治’

阿林一聽李夢君說話就來氣，‘話講的好聽，唱紅臉誰不會啊，你他媽要是少喝點酒，我老爹這破病不早就治好了，這時候來跟我裝賢妻良母，’‘我呸…。。’他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混小子，怎么跟你媽說話呢，’陳老二說著，氣憤的舉起拐棍要敲阿林的頭，

李夢君急忙制止，‘別生氣，別生氣老頭子，’‘林子說話實誠，講的是真話，這些年我是沒盡到做人妻的責任’她看看素梅和阿林，眼里似有些愧疚，‘我也沒當好他們的媽，是我對不起他們，我腦子是糊涂，心里明白著呢’

阿林嘴角一斜‘喲，您這是準備金盆洗手了，得了吧，這都第幾回了，每次都一樣的戲，你不膩我都惡心’李夢君也不辯解，她只是定定的看著阿林，阿林有些心虛，悶悶低下了頭。

素梅沒有開口，她靜靜的看著他們三個，李夢君臉上的認真讓她感到陌生，那張一直充斥著宿醉后的迷離和頹廢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絲朝氣，她相信了李夢君的話，不過如果明晚又在家門口看到一個抱著酒瓶的她，她覺得她也不會有多失望。這樣想著，她又發現，其實李夢君喝醉的時候，只要不打人，還是很可愛的，她舔了舔嘴唇，苦笑了一下。

陳老二和李夢君的談話還在繼續，阿林時不時插個嘴，不過三個人都想不到辦法能在幾天內湊齊幾萬元，能借錢的親戚朋友早在陳老二剛得病那陣子借光了，人情巨債借的輕松，信用也跟著花的精光，他們一家早已是孤立無援。

‘林子，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帶你妹出去走走吧，你倆從小聊得來，先去散散心，我和你爹再商量商量’李夢君笑著幫阿林拿了外套，阿林拿過外套披在素梅身上，拉著她出了門，見阿林不領情，李夢君尷尬的在他們身后咳了幾聲，又坐回院子里。

阿林和素梅走在村后的林子里，秋后的天氣微涼，路邊的野菊花開的正嬌艷，昏暗的路燈下，也能一眼從草叢里找到它們，素梅在一簇野菊前停下來，眼里有著淡淡柔情，

‘你要是喜歡，哥幫你摘一大把，放在家里’阿林走到素梅旁邊，也跟著她蹲下來，

‘哥，你覺著這花好看嗎’

‘還行吧，湊合，這花太小，不大氣，色又是白的，不吉利’阿林摸摸腦袋，‘妹子，你見過玫瑰沒，那花可好看了，紅艷艷的，之前我追姑娘就送玫瑰，一送準成’

‘可是哥你看，這花沒人照顧，大半月沒下雨了，它還生的這樣好，’

‘是啊，行了妹子，咱兄妹兩好不容易談談心，就別聊那破野花了，’阿林把素梅身上的外套裹緊‘哥不在的日子里，那女人是不是又折騰你了，’

素梅笑了笑，沒有說話。

‘也是，你啊，就這遭罪的命，讓你跟著哥走也不聽，’

‘跟著你，喝酒打架泡妞去啊…。’素梅捂著嘴笑，阿林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不靠譜，跟著哈哈大笑，‘哥.’‘啊?’

素梅低下頭‘如果把我賣了，爹的病是不是就有救了’

阿林的笑容一下僵住，‘說什么呢，你可是爹的心頭寶，’他摸摸素梅的頭，玩笑道‘爹就是把我賣了也不舍得賣你的’

‘哥.’‘嗯?’

‘爹也是這么說的’素梅抬起頭撲哧一笑，阿林佯裝要發怒，‘好啊，你們父女聯合起來暗算我，那我就先把你這壞丫頭給賣了’說罷，一下把素梅抬起來扛到肩上，‘啊.。’素梅被阿林的肩膀硌的肚子疼，咬他的手抗議，不料阿林重重拍了兩下素梅的屁股，素梅只好安安分分的像麻袋一樣，被阿林扛回了家。

陳老二和李夢君都沒睡，李夢君在院里踱步，皺著眉頭正思量些什么，阿林一回家就讓素梅安心去睡覺，他徑直去了院里。

素梅在床上翻來覆去，她本來睡眠時間就少，有心事就更睡不著了，她下了床，悄悄跑到了院子前的矮墻后，想偷聽他們講些什么。

‘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你敢賣我就他媽弄死你，然后燒了這個家，’是哥的聲音，‘錢我來想辦法，我去管強哥借，我去幫他們做事，總之，別打我妹的主意，’怕素梅聽到，阿林的聲音低沉卻又帶著一股狠勁，

李夢君似是早就料到阿林的反應，‘別啊，林子，誰說要賣了，你妹妹也長大了，該找婆家了，我們要點聘禮是天經地義的事啊’

‘行了你，你們還是人嗎，為了幾萬塊的聘禮就把素梅許人，你們想沒想過，她婆家會怎么待她，她男人要是個德行不好的，天天沾花惹草怎么辦，你還嫌她吃苦吃的不夠，連這個后路都要給她斷了’阿林狠狠的瞪著李夢君，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個洞來，

陳老二聽著，眼淚順著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落了下來，‘君兒，聽林子的，素梅不能賣啊，我老頭子都是半腳踏進閻王殿的人了，干不了這缺德事，你就當給我積點陰德，啊，’

李夢君一下站起身來，重重拍了桌子‘行，你們都是菩薩心腸，就我，我是那個沒心沒肺的’‘你這老不死的也別治病了，你都不怕死了，老娘還省下錢來喝酒呢’她說著就在門口換鞋，‘我這就出門喝酒去了，你爹死的時候給我說一聲，看在這么多年情分上，我回來送他最后一程，’

阿林拉住了李夢君‘你別想著激我，我又沒說不給爹治病，’他深吸了口氣‘我去找強哥，肯定能借到錢，’陳老二顫抖著扶著桌子站起身來‘你給我閉嘴，李家兒子做的那是高利貸啊，利滾利還不清是要死人的，你這個混小子，是要我現在就上路啊…。。’

李夢君也瞪大了眼睛，轉過身來，一臉不可置信，‘高利貸……。你可是我們家的獨苗，是陳李兩家的命根子啊，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和你爹還怎么活…。。’

阿林撇了撇嘴‘素梅也是你們的骨肉，她這些年操持著家里上上下下的，你怎么就舍得了’

‘那是女娃，是要嫁人的，雖說也是我十月懷胎生的，可終歸是要跟著外人走的，算不得是家里人’‘再說，我們家窮，養她這么大，也是對的起她了’

素梅緊緊咬著自己的衣袖，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止不住的掉下來。

李夢君見阿林不答話，覺著應該他應該是想通了，便扶著陳老二回了屋，只留下阿林一個人在院里，還有角落里的素梅。

月亮爬上了樹梢，鄰里都睡了，周圍寂靜的可怕，風拂過院里的梧桐，樹葉沙沙的聲音聽的瘆人，阿林拿起手機，按了幾下，過了一會，屏幕亮了，又暗了，然后再沒亮過。

素梅看見阿林凝重的表情，她懂了，阿林脾氣倔，重情義，又最疼她，看來他真的是要往火坑里跳了，她勾著身子坐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思量。

回到房里，素梅打開父親的病歷檔案袋，找到了那張小小的名片，她握著一根油膩的圓珠筆，在一個空煙盒的內里，抄下了一串歪歪扭扭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