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心下直嘆氣，大約做了幾十年大姐，便丟不了這操心的毛病了，這種不遇上便罷，遇上了就看不過眼去是腫么回事？

罷了罷了，別的幫不了，多說幾句廢話總可以吧？既打定了主意，趁著竹青還沒有回來，六娘捧著茶看了看彤兒，斟酌道：“當然是世子不見了才要找啊。”

果然，彤兒傻呼呼接著：“不見了？世子……”

好在長年混跡于各種八卦還是給了彤兒足夠的靈感：“啊！我知道了，世子是不是離家出走了啊？”

彤兒皺眉，滿臉同情：“瑞王爺忙著準備迎娶新王妃，小世子說不定都沒人理，好可憐啊……”

原來隔壁死了爹娘寄住在叔叔家的張全蛋孤苦伶丁的模樣躍入彤兒腦海，一時間真是眼圈都紅了——她爹沒死的時候她還能偶爾偷偷給全蛋塞半個饅頭呢，后來爹……爹死了……娘和她都被趕出來了……嗚……

彤兒淚都下來了！

六娘：……

趙晉元：……

趙晉元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胸腔膨脹，可以肯定的是——那絕不是感動！

該死的！什么時候他趙晉元淪落到要被一個小丫鬟可憐了！！！

一聲咆哮憋在喉嚨眼兒里，生生把趙晉元憋得滿臉通紅。

六娘總算記得“時間緊迫”，按下那種叫作無語的情緒，努力把話題拉回正軌：“咳，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啊，”彤兒激動：“娘子你不懂，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沒娘的孩子都可可憐了！”

總算有一句重點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啊小盆友你聽到沒！六娘小心控制自己不要往書架那邊瞟。

彤兒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破涕而笑，拍拍胸口欣慰道：“還好夫人身體康健，不過也沒關系，娘子還有小郎們撐腰呢！”

……

雖然知道彤兒是因為爹死了又沒個兄弟才使得母女倆被趕出來無處棲身的，可是這話聽著怎么那么……

看著已經歪出八里地的話題，六娘默默忍了那口血。

“我是說他眼下還不至于這么可憐，他到底還是王府世子，現在還是瑞王唯一的兒子，還有任性的資本。”

眼下、現在、還是、唯一，六娘連用了這幾個詞，趙晉元不覺心頭一跳。

六娘心里則在嘆息，現在離家出走還有人著急找，就怕哪天有家都歸不得。

彤兒無知無覺，認真想了想：“也是哦，不過等新王妃嫁過去，就會有新的孩子出生了。”彤兒可沒忘記芝娘還賭了新王妃進門七個月生子呢。

“我懂了娘子，有了新兒子，瑞王就會疼小兒子，到那個時候世子沒了娘，爹又不疼他了，才會變得這么可憐對不對？”

謝天謝地，彤兒終于配合上了！

六娘心里簡直要拜佛了，按下心里的激動淡定地捧著茶：“對，也不對。”

“有了小兒子，瑞王也未必會不疼大兒子。世子已經是世子，想要動搖到他的地位只是分薄一點瑞王的寵愛并不足夠。只要他還是世子，就不至于淪落到可憐的地步。”

這樣一個地位已擁有太多尋常人奮斗一生不能得的東西了，有甚可憐的？

“瑞王府想換世子，要么……是沒了現在的世子，要么是現在的世子，不配成為世子。”

“其實現在的情況其實已經很好了。一來先王妃已逝，瑞王不可能不續娶。比起娶個名門望足背景深厚的，現在這個王妃不止沒有給力的娘家，還沒個有利的名聲，何其完美？且新王妃大抵不會魯莽到剛進門就對世子下手，至少性命暫時無憂。”

“再者瑞王風流，王妃就是想設法讓瑞王厭棄世子還得看她能得幾分寵愛呢，比起王妃的威脅，自己還認不清形勢，任性貪玩、恣意妄為、不務正業……”呃，不小心套入了什么紈绔子弟的形象，六娘心虛了一下才繼續道：

“自己立起來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立得起來，便由不得別人輕易污蔑陷害。若自己立不起來，等新王妃生子，礙了人家的路還能得什么好下場？”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論過程，只看結果，林大娘子上有并不慈和的繼母，下無絕色之姿和足以匹配的出身，卻“高齡”攀上京都著名的風流王爺，然后光速嫁過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單純良善的姑娘。

若真是朵白蓮花，也不是她幾句話就可以抹黑的。

高樓大廈的世界里打拼過的安錦寶，若還是先把人往好處想，才是見鬼了呢！

想了想，六娘忍不住又強調一回：“在世子有能力守住世子之位之前，父親的疼愛是絕不能失去的。”

這點必須要認清！現代多少父母離異的獨生子女由著性子跟父母鬧騰，結果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迅速失寵的？本該屬于自己的溫馨家庭沒了，本該屬于自己的父愛/母愛卻歸了另一個孩子，又是怎樣滋味？

當年同事有個表妹，便因為落差太大十七歲花一般的年紀卻選擇了跳樓自殺，哪怕死后她的父親痛悔不已，可又有什么用呢？

這樣慘烈的結果雖是個案，但安錦寶所知的很多父母離異又有了弟弟妹妹的孩子，后來父母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感情上的傾斜都挺大的，人心天生都是偏的，他們這些失敗的婚姻附屬物怎比得父母新的“愛情結晶”？

安錦寶真心的，不希望這樣的孩子再多一個。

趙晉元愣愣地看著那侃侃而談的小女童，他不是沒想過新王妃進門對他的影響，只知道不好，卻不能也不愿深想。

哪怕母妃久不受寵，父王也沒有格外寵愛自己，可他出生即是世子，也是多年來府中唯一的孩子，從小到大他擁有的一切他都覺得是天經地義的，這種認知早已慣得他沒有任何危機感，直到母妃病逝，父王突然要迎娶新王妃。

每天一踏出院門入眼都是各種為了迎娶新王妃的準備，母妃慣用的東西已經收好清點入庫，哪怕父王已經盡交給他保管，可看著母妃的東西被一樣一樣換掉，母妃的院子、房間，俱都一天天變成另一番陌生的模樣，除了一種悶悶的鈍痛，更多的是一種隱秘的恐慌。

這種恐慌甚至會讓他夜里驚醒，而強烈的自尊卻使他為自己竟然生出這種恐慌而羞恥。

他試圖從父王那里得到驅走這種恐慌的力量，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