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后退了半步，仔細地看了看我，笑著說道：“永志的藥果然是要好一些，剛涂上去便消了一些了，這些藥給你，每日涂兩次，不消兩日你的嘴角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說著，她將那藥瓶放在我手里，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囑咐我道：“對了，幕兒，傷好了以后藥瓶還我。”

我聞言，抬起頭來看她，見她表面上云淡風輕，明白她心中此時定是痛不堪言，只是強顏歡笑罷了。

“恩。”我點頭，鄭重地接過那個藥瓶，收了起來。

見我這副小心的樣子，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傻丫頭，就是個藥瓶而已，你用的著那么認真嗎？其實，要是真的碎了倒也好了，至少我不用每天……”她越說，聲音越發小了下去，臉上的哀傷也愈加的明顯。

她忽地抬頭看向我，似是安慰般地對我一笑，卻忽然手足無措起來。

“幕兒，你怎么了？你別哭呀！”她拿出一方帕子，要替我擦掉臉上的眼淚。我卻愈發地難過，淚水更加洶涌地流出。

我忽地抱住了她，喃喃地對她說道：“對不起……”

她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身體一僵，然后伸出手來抱住我，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背。

“傻丫頭，你跟我說什么對不起呀，這是命呀，命中注定我身不由己，命中注定我要去為那什么皇后鋪路，命中注定我要去為太后的權利做祭品……真正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她們呀，你自責個什么勁呀！”她似是安慰般地對我說道，我的淚卻愈加洶涌地流了下來。

蝶兒，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就是那害你失去了幸福的皇后，你還會像今天一樣待我嗎？

不，我不該奢望這些，我只希望你可以原諒我，原諒我的身不由己。

“幕兒，我們是姐妹對不對？”忽地，我的耳畔傳來了她的問話，我全身一震，淚水也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動，我呆在那里，很想很想說“對”，可是卻怎么也說不出口。逃避般地移開目光，卻恰巧撞在了林遠汐此刻顯得有些隱晦難懂的目光中，彼此都是一驚。

而她似乎也沒有真的想要聽我的答案，只是繼續自言自語般說道：“所以呀，沒有什么對不起的，然后，謝謝你，讓我知道，永志過得很好。他曾經說過，這一生只有我這一個徒弟，除非有一天，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然后，他答應過我，好好地活著……”

我好想搖頭，我好像告訴月蝶兒，永志師父他過的一點都不好，每天除了一遍遍地彈一些讓人哀傷的曲子還是彈那些曲子，可是說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不過是讓她更加難過而已。

我們，同樣的身不由己。

正想著，我突然被月蝶兒推開，她擦了擦眼淚，然后勉強地勾起一抹笑容，對我說道：“你看我，還說安慰你呢，結果自己先哭得不成樣子了。對了，幕兒，想不想看看那個害我和永志分離的皇后是怎么出丑的？”

我聽到這話，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她也有些吃驚地看著我，難以置信地問道：“幕兒，你還是在嬪妃宮里當差呢，難道你沒有聽說皇后因為做錯了事被罰到了樂舞坊嗎？”

我點了點頭，這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剛剛說看皇后出丑是怎么回事？難道說……

“呵呵，這不就結了，這樂舞坊可是我的天下，只要那該死的林遠汐不多管閑事，這里就是我說的算，我想讓那皇后學什么，她不就得學什么？那我想怎么訓練她，不就……”她說著，臉上已經有了真心的笑容，可是我卻怎么也感覺不到她的喜悅。

該失去的已經失去了，不是嗎？

“月蝶兒！”沉默良久的林遠汐忽然咬牙切齒地說道。

月蝶兒似乎存心想要氣他，直接忽視了他，對我說道：“幕兒，你知道嗎，昨天來樂舞坊的人還真是不少，有你這樣的宮女，還有一個民間進的妓院里的頭牌，還有一個女的，穿著絲綢做的袍子，頭上戴了好幾根金簪，趾高氣昂的，一看就能認出來她定是那個被罰來樂舞坊的皇后。嘖嘖，這種女的，難怪皇上看不上了！”

我這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起進樂舞坊的人是從來不會被問道有關身份的問題的，怕讓一些之前身份不高的感到自卑，身份稍高的太過囂張。

這也就造成了今日這樣的誤會，月蝶兒他們把別人的身份冠在了我的頭上。

“不了，蝶兒姐姐，我還有我的任務呢，蝶兒姐姐不會是顯我太笨，不想教我了，所以特意找出這樣一個借口的吧！”說著，我輕笑起來。

我這兩聲蝶兒姐姐聽的月蝶兒無比受用，但她還是沒忘白我一眼，然后調侃著說道：“什么就笨呀，是你太聰明了，我怕你哪天超了我這個當師傅的，那我多沒面子。還不得被某些人笑死！”我知她說的某些人是指林遠汐，我看向林遠汐，他的臉上此刻也帶著淡淡地笑意，手里拿著一把長蕭，如同從畫中走出來的人一般。

“走吧，我們去練功，練累了來聽他林大公子吹簫。”說著，月蝶兒的臉上露出一副“你看不吹試試看”的表情，便要帶著我離開。

眼角輕輕瞥到了林遠汐，他那張不若塵世中人的清逸容顏上，此刻正掛著一抹淡淡的苦笑，嘴角那彎起的弧度讓我的心狠狠地一抽。

他似是感覺到我的看他，視線微微偏移，對上了我探究的目光，最終微笑著搖了搖頭，似是無聲的安慰，更似是無可奈何地嘆氣。

他跟在我們的后面，一同出了房間，卻是徑自走向了一旁的林子。斜斜地靠在了一棵翠竹上，手中的竹簫輕靠在唇畔。

他身后的竹子順著他的身勢向后彎了彎，有風吹落了幾片竹葉，飄飄然，落了下來，碰到他的頭，最終停了下來，與他身上的輕衫相映成彰。他不甚在意瞑了眼，白皙的面龐微仰，對著湛藍的天，寧靜高潔，幾縷發絲被輕風吹起，貼向側頰，更顯飄逸。翠綠的竹葉相碰，譜出了一首序曲。

靜默了片刻后，我聽到有簫聲從竹林中飄來，如一條小溪潺潺地流淌著，淌過心口，傳來一陣冰涼之感。許是隔得遠了些，我竟隱隱的覺得那簫聲中透著淡淡的傷感。

我細細地側耳傾聽著。林遠汐的簫聲很清，很亮，即使這四周琴聲歌聲不斷，我卻依然能夠很清晰地聽到那婉轉的簫聲，帶著些許安撫之意，漸漸地滲入我的血液，流遍我的全身。

周遭那些嘈雜的聲音漸漸淡去，我遠遠地凝著那幾乎要與翠竹融為一體的他，心中忽然覺得有幾分的痛楚，想起初見時那個大男孩，我一時想不通一個人怎么會有兩重面孔，一個單純如斯，一個淡然若海，深勝海。

耳畔傳來一陣呼氣聲，是月蝶兒的慨嘆，輕輕搖了搖頭，她喃喃地說道：“好久沒有聽到這首曲子了，這一次可是要做一個訣別？”

風靜靜的吹，那簫聲直直地闖入了我的心底，被埋藏在了記憶深處的記憶有一次翻滾而出，占據了我的思維，恍惚中，我似是看到有一個白色的身影緩緩地向我走來，他沖我溫柔的一笑，手輕輕地落在我的發上，拈起一片潔白的花瓣，淺笑著喚我道：“幕兒。”

眼前淚光閃閃，我仰起頭，同樣望向那片湛藍的天空，那朵碩大的云似是載滿了我們的憂愁，沉甸甸的……

有的時候，我時常會想，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候或許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娘娘，您終于回來了，皇上已經在里面等了很久了。”

我剛從樂舞坊回來，還未進宮門，便看到小安子站在未央宮外，一副焦急的樣子。見我回來，緊跑兩步到了我的身旁，恭敬地對我說道。

小安子是兩周前分來我未央宮的，我見他老實，便留在了身邊。跟他一起分來后被我選中的還有三個宮女，蕙菊，宜瑗和郁芳，兩個太監，六全和瑞福。

我給他們分別安排了差事，卻都是一些累人的活，目的便是要試他們一試，看看誰可以真正留在我身邊，不至于誤了我的事，同時也避免蓮兒看穿我的意圖，壞了我的計劃。

我聽到小安子的話，一時有些吃驚。這一個月里，葉明寒從未踏入過未央宮半步，這一個月里，外面也一直在傳皇后失寵。

蓮兒心中著急，幾次將這話傳給我，我也只是淡淡地一笑。

我從未得寵，又何言失寵？

反倒是今日葉明寒的突然到來，讓我更驚慌一些。這一個月以來，我一直是在樂舞坊用過晚膳再回來的，時辰確實晚了一些。

我理了理一身宮女服，現在看來是來不及換了，我接過小安子遞來的金釵，重新將頭發理了一遍。我這一身太素，絲毫沒有皇后的樣子，這一身妝扮見了葉明寒始終是說不過去的。好在小安子替我拿出了一支金釵，我也算是有個交代。

我給小安子安排的差事是打掃庭院，他能有這心，已是難得。我微微點了點頭，他已明白了我的意思。

進了屋，我便見到葉明寒站在桌子后面，手中拿著筆，在紙上寫著些什么。

我忽地想起了上次他給我留得那兩句詩，想起他留下的那一個“恨”字，只希望他這次不要再留下什么讓我看著心驚的大作了。

“臣妾給皇上請安。”我行了一個禮，心知他不會理我，已經做好準備靜靜地等了。

讓我沒有料到的是這一次，他并沒有置我不理，而是輕應了一聲，“起來吧。”

“謝皇上。”我說完，便依言站了起來，心中卻有些奇怪。

葉明寒寫字的手忽然慢了下來，微微向下一頓，他一個抬手，看著那紙，滿意地笑了笑。

“聽說太后免了你每月的請安？”忽然，他開口問道，眼睛卻依舊看著那張紙。

我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心中早已猜到他會問起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