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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卡什坦卡的故事(3)

  • 契訶夫作品選
  • 蕭楓編著
  • 3698字
  • 2015-04-20 15:31:12

姑姑跑到客廳,瞧瞧柜子后面:主人沒有吃掉雞爪子,它還放在滿是塵土和蜘蛛網的老地方。可是姑姑只感到煩悶、悲傷,恨不得哭一場才好。它甚至沒有聞一下雞爪子,就鉆到沙發底下,蹲在那里,哀怨地小聲吠叫起來:

“嗚……嗚……嗚……”

§§§第七章不順利的初次演出

有一天晚上,主人走進糊著骯臟壁紙的房間,搓著手說:

“好吧……”

他還想說點什么,但沒有出聲又走了出去。姑姑在上課的時候很好研究過主人的面容和聲調,這時猜出他很激動,擔憂,好像還有點生氣。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說:

“今天我要帶姑姑和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出去。搭金字塔的時候,你呢,姑姑,要代替去世的伊凡·伊凡內奇。鬼知道會怎么樣!一點都沒有準備,沒有練熟,也很少排演!我們要出丑了,我們要倒霉了!”

說完他又走出去,過了一會兒穿著皮大衣,戴著高禮帽回來了。他走到貓那里,抓住它的前腿,提起來,把它藏在胸前的皮大衣里。這時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顯得十分冷淡,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看來對它來說,躺著也好,叫人提起腿來也好,臥在小墊子上也好,被塞進主人的皮大衣也好,絕對是無所謂的……

“姑姑,我們走,”主人說。

姑姑什么也不明白,搖著尾巴跟他去了。不一會兒,它已經上了雪橇,蹲在主人腳旁,看他冷得瑟縮一陣,聽他激動地嘮叨著:

“我們要出丑了!我們要倒霉了!”

雪橇在一座古怪的大房子前停下,它像個倒扣的湯盒。寬大的入口處有三扇玻璃門被十幾盞明晃晃的燈照得雪亮。玻璃門發出撞擊聲,不斷地打開,像三張大嘴,把擠在入口處的人們吞進去。人很多,不時有馬車停到大門外,不過卻不見有狗。

主人抓起姑姑的前爪,把它也塞進懷里,跟老貓待在一起。皮大衣里又黑又悶,但很暖和。這時忽地閃出兩個暗淡的綠點——那是老貓因為小狗冰冷的硬爪碰著它而睜開了眼睛。原先姑姑舔舔它的耳朵,它想待得舒服一點,便不安地扭動身子,收腿時冰冷的爪子踩著了老貓。無意中它還把頭探出大衣外面,隨即生氣地吠叫起來,趕緊又縮回來。它好像看到了一個燈光不亮的大房間,里面盡是稀奇古怪的東西。房間兩側的隔板和柵欄后面,探出許多可怕的嘴臉:有的是馬臉,有的長一對犄角,有的耳朵很長,有個肥頭大臉上該長鼻子的地方卻長著一條尾巴,嘴里伸出兩根長長的、被啃光了肉的骨頭。

老貓在姑姑的爪子下聲音嘶啞地喵嗚一聲,好在大衣這時敞開了,主人說一聲“下去!”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和姑姑都跳到地上。現在他們待在一間灰木板小屋里。這里除了一張不大的、帶鏡子的桌子、一張凳子和掛在墻角的幾件舊衣服外,什么家具也沒有。屋里沒有燈和蠟燭,只有固定在墻上的小管子里發出扇面形的亮光。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舔著被姑姑弄亂的皮毛,走到凳子底下,躺下了。主人依舊激動不安,不斷搓手,開始脫衣服……他像平常在家里準備躺進毛毯時那樣脫光了衣服,也就是脫得只剩下貼身的衣褲。隨后坐到凳子上,照著鏡子,在自己身上變出了許多古怪的戲法。他先往頭上套個假發,這假發中間有發縫,兩邊的頭發豎起來,像兩個犄角。然后他往臉上涂一層厚厚的白東西,在白臉上再畫眉毛、胡子和紅臉蛋。到這兒他的花樣還沒有完。他把臉和脖子弄臟了以后,又穿上一件古怪的極不像樣的衣服——這種衣服不論在別人家里或者大街上姑姑都從來沒有見過。您不妨設想一下:這是一條十分肥大、用大花布縫成的褲子(這種大花布在小市民家里通常只用來做窗簾和沙發套子),而且褲腰一直到胳肢窩下面,一條褲腿是褐色的,另一條褲腿是鮮黃色的,主人套進這條褲子之后,又穿上一件花布短上衣,這上衣開著鋸齒形的大領口,后背有一顆金星。最后他穿上五顏六色的襪子和一雙綠皮鞋……

姑姑眼花綴亂,心里也亂糟糟的。在這個肥大笨拙的白臉人身上雖說有主人的氣味,他的聲音雖說也是熟悉的主人的聲音,但有的時候,姑姑還是滿腹狐疑,這時它真想從這個花花綠綠的人身邊逃跑,或者汪汪叫幾聲。新的地方,扇面形的燈光,氣味,主人的變樣——所有這些都使它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慌,而且預感到一定會遇到可怕的事,就像遇到肥頭大臉上不長鼻子卻長尾巴的怪物一樣。還有,墻外很遠的地方正在演奏可恨的音樂,有時還能聽到古怪的吼叫。只有一件事讓它安下心來,那就是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滿不在乎。它一直靜靜地在凳子底下打盹,連凳子讓人搬走時它都沒有睜開眼睛。

有個身穿黑禮眼、白坎肩的人探進頭來說:

“現在阿拉貝雷小姐上場了。她之后該您出場。”

主人什么話也沒說。他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只不大的箱子,又坐下,等著。從他的嘴唇和手看得出來,他很激動,姑姑能聽出連他的呼吸都在顫抖。

“喬治先生,請吧!”有人在門外喊道。

主人站起來,在胸前一連畫了三次十字,然后從凳子下抓出貓,把它塞進箱子里。

“過來,姑姑!”他小聲說。

姑姑什么也不明白,走到主人手邊,他親一下它的頭,把它也放到貓那里。隨后便是黑暗……姑姑踩著了貓,用爪子抓搔箱子四壁,害怕得出不了聲。箱子搖搖晃晃,像在波浪上顛簸,不住地抖動……

“瞧,我來了!”主人大聲喊道,“瞧,我來了!”

姑姑感覺到,主人喊完之后,箱子撞在硬東西上,不再晃動。聽得見打雷般沉悶的吼叫聲:好像有許多人在拍打一樣東西,而那東西大概就是肥頭大臉上不長鼻子卻長尾巴的怪物,于是那怪物就大聲吼叫,哈哈大笑,震得箱子上的鎖都晃動起來。主人發出一陣尖利刺耳的笑聲來回答這片吼叫,他在家里可從來沒有這樣笑過。

“哈哈!”他喊道,竭力想壓住這片吼叫,“最可敬的觀眾們!我剛從火車站來!我的祖母死了,給我留下一筆遺產!箱子里的東西真重——一定是金子嘍……哈哈!我馬上要成百萬富翁啦!現在讓我們打開箱子,瞧一瞧……”

箱子上的鎖喀嚓一響。明亮的燈光直刺姑姑的眼睛,它立即從箱子里跳出來,又被吼叫聲震聾了耳朵,便飛快地繞著主人拼命奔跑起來,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吠叫聲。

“哈哈!”主人喊道,“親愛的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親愛的姑姑!我可愛的親戚們,你們怎么來了,真見鬼!”

他趴到地上,抓住貓和姑姑,要擁抱它們。姑姑趁主人緊緊摟抱它的時候,順便掃了一眼命運把它送來的這個天地,它沒有料到這地方那么宏大漂亮,一時間驚喜得愣住了。后來它掙脫主人的懷抱,由于印象強烈,它像個陀螺似的團團轉起來。新的天地太大了,充滿了亮晃晃的光,不論往哪兒瞧,從地面到天花板,到處都是人的臉,臉,臉,再沒有別的什么。

“姑姑,請您坐下!”主人喊道。

姑姑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就跳到椅子上蹲下。它望著主人。主人的眼睛像平時一樣,看上去嚴肅而溫和,但他的臉,特別是嘴和牙齒,因為要做出呆板的大笑而變得十分難看。他還哈哈大笑,蹦蹦跳跳,扭動肩膀,做出一副面對成千上萬的觀眾十分快活的樣子。姑姑相信他真的很快活,突然間,它全身都感覺到,成千上萬的臉都在看它,它便昂起自己狐貍樣的嘴臉,高興得汪汪叫起來。

“您呢,姑姑,請坐一會兒,”主人對它說,“我先跟大叔跳一曲喀馬林舞。”

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等著主人逼它做蠢事,蹲在那里,冷淡地東張西望。它跳舞的時候無精打采,馬馬虎虎,陰沉著臉,看它的動作、尾巴和觸須就可以知道,它深深地瞧不起這些觀眾,瞧不起明亮的燈光,瞧不起主人和它自己……它跳完了舞,打個哈欠,臥下了。

“好,姑姑,”主人說,“我先跟您唱支歌,然后再跳舞,好嗎?”

他從衣袋里掏出一根小木笛,吹奏起來。姑姑因為受不了音樂,開始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動起來,汪汪地叫。四面八方響起一陣歡呼聲和鼓掌聲。主人一鞠躬,等大家靜下來,又繼續吹奏……在他吹到一個高音時,樓座上的觀眾中有人大聲驚叫:

“什么姑姑!”有個孩子的聲音喊道,“這不是卡什坦卡嗎!”

“是卡什坦卡!”有個帶著醉意、聲音發顫的男高音證實說,“真是卡什坦卡!費久什卡,沒錯,我說假話叫上帝懲罰我!喂,卡什坦卡!快過來!”

最高樓座上有人打一聲唿哨,一個童音和一個男高音同時大聲呼喊:

“卡什坦卡!卡什坦卡!”

姑姑猛地一驚,朝發出喊聲的地方望去。那里有兩張臉:一張毛發濃重,醉醺醺,得意地笑著,另一張胖乎乎,紅通通,一副吃驚的樣子。兩張臉直撲它的眼簾,就像剛才明晃晃的燈光直刺它的眼睛一樣……它想起了原先的主人,從椅子上掉下來,摔在地上,隨后跳起來,帶出快活的尖叫聲沖向這兩張臉。這時又響起了震耳的吼聲,夾雜著一聲聲唿哨和一個孩子的尖細的呼叫聲:

“卡什坦卡!卡什坦卡!”

姑姑跳過橫欄,然后跳過一個人的肩膀,落進一個包廂里。為了跑到另一層樓座,需要越過一堵高墻。姑姑縱身一跳,但沒有跳過去,從墻上跌落下來。后來它被人傳來傳去,舔著一些人的手和臉,升得越來越高,終于到了最高樓座……

半小時后,卡什坦卡已經來到大街上,跟著兩個有膠水和油漆味的人奔跑。盧卡·亞歷山德雷奇身子搖搖晃晃,憑經驗本能地盡量離水溝遠一些。

“我娘生下我這個孽障……”他嘟噥道,“你呢,卡什坦卡,缺個心眼。拿你跟人比,就像拿粗木匠跟細木匠比一樣。”

在他身旁,費久什卡戴著父親的便帽大步跟著。卡什坦卡瞧著兩人的后背,它覺得它隨著他們已經跑了很久很久,暗自高興它的生活一刻也沒有中斷過。

它又想起了那個糊著骯臟壁紙的房間,想起了鵝和費奧多爾·季莫費伊奇,可口的飯食,上課,馬戲院……可是現在,這一切對它來說,就像一場漫長而雜亂的噩夢……

1887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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