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月光下，王懷瑾突然記起她在書院的訓練場十總愛射移動靶。

現在想來，那些快如鬼魅的箭路，分明是計算好了躲巡邏的路線。

他胸中頓時翻涌難言滋味——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被父親冤案急昏了頭，竟是這個“弱女子”帶他夜闖官邸，甚至截獲大皇子私藏東珠的密報。

“今夜之后，夫子該信我非敵人了？”

蘇棠矜輕輕轉過頭，臉上浮現一抹笑容，月光在眼中映出兩點金芒。

“不管蘇小姐藏著什么身份……”

王懷瑾鄭重地摁住賬本封皮，誠懇道：

“您冒死換王家清白的氣節，懷瑾永志不忘。”

“他日若有需求，盡管吩咐。”

王懷瑾幽深的眸子閃過一抹欣慰之色。

至少今夜能讓李崇文貪墨的證據代替父親的眼淚，潑在刑部公堂之上。

【蘇宅】

暮色將青石磚縫沁出暮春潮氣時，兩道人影掠過宰相府后院的槐樹林。

蘇棠矜攥著泛黃賬冊的掌心滲出薄汗，密室內殘留的檀香混著霉味直沖喉頭。

她望著王懷瑾被雨絲染濕的玄色衣襟，忽而將指尖抵在他繡著云雷紋的袖口：

“此事止于你我。”

王懷瑾后退半步拱手，玄鐵護腕相碰撞時錚然作響：

“蘇小姐今日相助，于王某而言恩同再造，此情此景皆可為憑。”

“蘇小姐既不愿參與紛爭，那我以王家世代忠烈之名起誓，絕不會讓第三人知曉今日之事。”

此刻王懷瑾望著她發間沾著的槐花瓣，都不敢想象這位傳聞中嬌養深閨的相府千金是如何用銀簪撬開三重銅鎖的。

但他沒有多問，也真的是敬佩和感激這女子。

次日卯時，皇宮御書房雕窗漏進幾縷溽熱晨光。

兵部尚書王守辛攜長子王懷熠呈上的密函讓皇帝氣得捏碎了翡翠扳指，朱筆擲地時墨汁暈染了“私販軍糧”四字。

三百禁軍踏碎李崇文府門前青石板那日，京都百姓看見抄出的二十箱金磚在驟雨里泛著冷光……

更有宮人窺見大皇子跪在太和殿前，額角血珠將雨水沖刷的玉階染出蜿蜒紅痕。

皇帝盛怒之下欲廢大皇子為庶人，終改判禁足思過一年不得出。

蘇棠矜借王懷瑾之力斬斷宮煜玦在兵部的暗樁，卻也知宮煜玦在京勢力盤根錯節，朝中更有半數言官屬大皇子派系。

這就像剝裹了十層的粽子，得用溫水慢慢泡軟粽葉，才能抽絲剝繭除凈隱患。

蘇棠矜隨即站在府內水園的竹簾后，聽著侍女說起京都大街西市口刑場的動靜。

指尖摩挲著越窯秘色瓷盞，她望著池中錦鯉攪碎滿塘槐花倒影。

李崇文斬首那刻，刑場飄落的落葉混著血沫黏在囚車轍痕里，而宮煜玦此刻應在皇子府中摔碎第七個白玉杯——這些不過是棋局初開。

“小姐，王二郎君特意送來冰鑒鎮著的荔枝，說帶來給您嘗嘗鮮。”

“……”

飛螢捧著纏枝蓮紋漆盒進來時，蘇棠矜正撥弄著鎏金狻猊香爐中的香片。

窗外驚雷劈開濃云，如同這朝堂博弈，總要伴著五月悶雷層層剝開陰霾，方能將深埋地底的暗樁逐一曝于天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