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素萍的指尖劃過玻璃相框，指腹碾過父親陳滿倉鬢角的白霜。相框里的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站在四坪的麥浪里，嘴角牽起的弧度被風扯得有些歪。窗外的雨正下得緊，淅淅瀝瀝敲在玻璃上，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冰雹天，麥粒砸在架子車上的聲響。她起身翻出鐵皮餅干盒，里面裝著父親臨終前攥在手里的半根麥稈，黃中泛褐，邊緣已經發脆。

一、麥稈上的年輪

母親走的那年，陳素萍剛過十三歲。靈堂的白幡還在穿堂風里打卷，父親就把鐮刀塞進她手里。磨得發亮的木柄上，父親的指痕嵌在深褐色的紋路里，像一圈圈沒長圓的年輪。“明兒起跟我割麥，“他的聲音裹著煙袋油子的澀味，“芒種不等人。“

四坪的麥子總比別處熟得早。天剛蒙蒙亮，父女倆就踩著露水往嶺背后去。父親的膠鞋在黃土路上踏出悶響，素萍踩著他的腳印走，鞋幫沾滿草籽，癢得像有螞蟻在爬。嶺背后的地塊斜掛在坡上，麥子長得比素萍還高，穗子垂下來，在她額頭上掃出細碎的疼。

“握鐮要虛，“父親站在她身后，掌心覆住她的手背，“像抓著剛出殼的雞仔。“素萍的手腕被他捏得發燙，鐮刀卻不聽使喚，麥稈在她面前倔強地挺立，斷口處滲出的汁液沾在手上，黏得像沒干的膠水。父親嘆口氣，自己彎腰割起來，鐮刃咬進麥稈的“沙沙“聲，在晨霧里蕩出很遠。

那天的烏云來得蹊蹺。日頭剛爬到樹梢，西北邊的天就黑了半邊，風卷著麥浪往一邊倒，像是誰在坡底拽著整塊地搖晃。父親直起身，額角的汗珠砸在麥茬上，“快裝車上！“他把鐮刀往腰后一別，開始往架子車上碼麥捆，麥芒鉆進他敞開的領口，他卻渾然不覺。

素萍學著他的樣子抱麥子，麥穗在胳膊上劃出紅痕。父親蹲在車旁絞麻繩，粗麻在他掌心轉得飛快，突然“嘣“的一聲脆響——他往車幫上插鐮刀時，刀刃偏了半寸，正好割斷了剛絞好的繩結。斷成兩截的麻繩軟軟地垂下來，像條被抽走骨頭的蛇。

父親的手僵在半空。素萍看見他喉結猛地滾了一下，黝黑的臉頰上，不知是汗還是別的什么在往下淌。他沒說話，抓起車斗里的草繩，用牙咬著繩頭纏了三圈，再用拇指把結摁得死死的。“搭把手！“他的聲音有些發緊，素萍趕緊扶住車把，卻被他一把推開，“你在后面推！“

雨點砸下來時，他們剛把車拽到坡底。豆大的雨珠打在臉上生疼，父親弓著背在前面拉，脊梁骨在濕透的褂子下頂出尖棱，像塊被雨水泡脹的老木頭。素萍在后面使勁推，車板撞得她肋骨發麻，泥路被車輪碾出深溝，每挪一步都像在拔蘿卜。

走到窖口的平路時，冰雹毫無征兆地砸下來。先是零星幾個，接著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砸在車板上“噼里啪啦“響。父親突然停下腳步，把自己的褂子脫下來罩在麥捆上。“蹲下！“他低吼著把素萍按到車底下，自己卻張開胳膊護著車幫，后背很快被砸得通紅。

素萍蹲在車底，透過父親的褲腿縫隙看外面的世界。冰雹砸在他背上，像無數只拳頭在捶打。父親的腿在發抖，卻死死地釘在原地，仿佛只要他松一下，整車麥子就會被老天爺搶去。后來她才知道，那車麥子能換她半年的學費，是父親盤算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冰雹變成了冷雨。父親的褂子已經濕透，貼在背上顯出嶙峋的骨相。他看著陷在泥里的車輪，突然往路邊一蹲，雙手插進泥里，指縫間滲出的血珠很快被雨水沖散。素萍爬過去，聽見他喉嚨里發出嗚咽，像受傷的野獸在哭。

“爸，咱回家吧。“她拽他的胳膊，摸到他后背上腫起的硬塊。

父親抬起頭，滿臉泥污，只有眼睛亮得嚇人，“這些麥子......“

“明年再種就是了。“素萍把他的手從泥里拉出來，他的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你要是病倒了，誰教我割麥？“

那天晚上，素萍發起高燒。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人用熱毛巾擦她的額頭，粗糙的手掌在她臉頰上輕輕拍著。她睜開眼，看見父親坐在炕邊，就著煤油燈看她的課本，嘴里念念有詞。他認得的字不多，把“乘法“念成“剩法“，素萍想笑，眼淚卻先滾了出來。

“爸，我不念了。“她拽著父親的衣角，“我跟你種地。“

父親的手頓了一下，把課本合上，放在炕頭的舊木箱上。箱子里鎖著他年輕時的獎狀，素萍偷看過，有張數學競賽的一等獎，紅紙上的金字已經發暗。“傻女子，“他摸了摸她的頭，掌心的老繭蹭得她頭皮發麻，“爸就是砸鍋賣鐵，也得讓你走出這四坪。“

第二天早上，素萍看見灶臺上擺著兩個白饅頭。父親坐在門檻上磨鐮刀，晨光落在他鬢角新添的白發上，像撒了把碎鹽。她知道，這是父親用昨晚搶救回來的半袋麥子，去鎮上換的。

二、電話線里的麥香

收到寶雞師范錄取通知書那天，素萍正在給玉米追肥。父親搶過通知書，對著日頭看了又看，指腹把“錄取“兩個字摸得起了毛邊。他突然往地里啐了口唾沫，扛起鋤頭就往家走，腳步快得素萍都追不上。

那天中午，父親殺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雞。雞湯在黑陶鍋里翻滾時，三大爺掀簾進來，手里攥著袋水果糖。“滿倉，女子讀這么多書有啥用？“他往素萍兜里塞糖，眼睛卻瞟著鍋里的雞，“隔壁老王家的丫頭，初中畢業就嫁人，彩禮錢蓋了三間瓦房。“

父親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粗瓷碗里的雞湯濺出來：“我女子要當先生，不是換彩禮的牲口！“三大爺悻悻地走了，素萍看見父親捏著筷子的手在抖，指節泛白得像泡了水的木頭。

去寶雞報到那天，父親背著個蛇皮袋送她。袋子里裝著被褥，還有二十個煮雞蛋，是他天不亮就起來煮的。火車開動時，素萍從窗戶里看父親，他站在月臺上，藍布褂子被風吹得鼓起來，像只折了翅膀的鳥。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背著她蹚過漲水的河，他的背寬厚又溫暖，能擋住所有的浪頭。

大學四年，素萍很少回家。她在學校食堂幫廚，周末去發傳單，寒暑假就去餐館洗盤子。每次給家里打電話，父親都說“家里都好“，然后就是長時間的沉默，只剩下電話那頭的電流聲，還有隱約的雞鳴狗吠。有次她聽見電話里傳來“賣玉米“的吆喝，追問之下才知道，父親為了給她湊生活費，天不亮就挑著擔子往鎮上趕。

大三那年，素萍想買臺電腦學打字。話剛出口就后悔了，父親在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素萍以為電話斷了。“下個月給你寄錢。“他最后說，聲音輕得像羽毛。后來兄長在電話里跟她吵架，“你知道爸為了給你湊錢，每天扛著鋤頭去后山挖藥材嗎？他夜里咳嗽得直不起腰！“素萍握著聽筒，眼淚把話筒都打濕了，她仿佛能看見父親佝僂著背，在月光下的山坡上一點點刨著土。

畢業后，素萍留在寶雞當老師。她想接父親來城里住，父親說：“我走了，你媽的墳誰照看？“他總這樣說，把母親的墳當成不肯離開的理由。素萍知道，他是舍不得那片麥子。每次回家，她都看見父親在地里忙碌，腰彎得更厲害了，走路時像背著塊石頭，腳下的黃土被踩得“咯吱“響。

“爸，別種那么多地了。“她幫父親擦汗，看見他脖子上的老年斑，像撒了把芝麻。

“不種咋行？“父親往地里撒化肥，指縫間漏下的顆粒落在麥葉上，“你哥在深圳要買房，你將來也要成家，我多攢點是點。“

素萍鼻子一酸，別過頭去。她知道兄長在深圳過得并不好，每次打電話都是要錢，父親總是瞞著她，偷偷把錢寄過去。有回她在父親的枕頭下發現張匯款單，收款人是兄長，金額是五千，那是父親賣了半年糧食的錢。匯款附言欄里，父親歪歪扭扭寫著：“好好干活，別惹事。“

素萍談戀愛那天，特意給父親打了電話。對象是同校的老師，家在西安。父親在那頭沉默了半天，問：“他對你好嗎？“素萍說“好“，聽見父親松了口氣，像放下了什么重擔。第一次帶男友回家，父親殺了家里的山羊，席間不停地給男友夾肉，自己卻沒吃幾口。送他們走時，父親拉著素萍的手，往她兜里塞了個紅布包。“這是我攢的，“他聲音壓得很低，“你拿著，別讓你哥知道。“素萍打開一看，是一沓皺巴巴的錢，最大的面額是五十，里面還夾著幾張毛票，每張都被摸得發亮。

結婚那天，父親穿著新做的中山裝，胸前別著朵紅綢花。他把素萍的手交到新郎手里，嘴唇動了半天，只說：“好好待她。“素萍看見他眼角的淚，像晨露一樣滾落，砸在紅綢花上，洇出個深色的圓點。

去西安定居后，素萍回家的次數更少了。每次打電話，父親都說“麥子收了““玉米種了“，然后就問“小橙子（素萍的女兒）乖不乖“。素萍讓他來西安，他總說“等忙完這陣“，可這陣永遠也忙不完。有年春節，素萍帶著老公和女兒回四坪，父親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等他們，手里拄著根棗木拐杖，是素萍上次回家給他買的。他的背更駝了，像座被雨水沖刷多年的土坡，看見小橙子，眼睛突然亮起來，想彎腰抱又直不起身子，只能把拐杖往地上頓了頓，“快讓爺爺看看，長這么高了。“

吃飯時，父親抱著小橙子坐在炕頭，用沒牙的嘴給她喂粥。小橙子嫌燙，把粥吐在他手上，他也不惱，只是呵呵地笑，用袖口擦了擦手，又舀起一勺吹了吹。素萍看著父親布滿皺紋的臉，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喂她吃飯，耐心得很。有次她把碗打翻了，母親要打她，父親把她護在身后，“娃還小，不礙事。“

臨走時，父親往車后備箱里塞了滿滿一袋子東西：自家種的小米、綠豆、紅薯，還有他腌的芥菜。“城里買不到這些。“他拍了拍后備箱，像是怕東西掉出來。車開了很遠，素萍從后視鏡里看父親，他還站在老槐樹下，拐杖斜插在土里，像株倔強的老玉米。

三、病榻前的月光

父親病倒那天，素萍正在給學生上晚自習。兄長打來電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爸...爸在地里暈倒了，現在在縣醫院...“

素萍趕到縣醫院時，父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呼吸微弱得像根快要熄滅的蠟燭。醫生說父親是急性脊髓炎，可能跟之前打疫苗有關，情況不太好。素萍的腿一下子軟了，扶著墻才站穩，墻上的白灰被她摳下來一小塊，落在手心里，像極了四坪的黃土。

第二天，父親被轉到西安的大醫院。檢查結果出來，醫生把素萍叫到辦公室，“情況不太樂觀，可能會癱瘓。“素萍把老公叫到走廊，“咱把房子賣了吧。“老公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我這就去辦。“

那段日子，素萍在學校和醫院之間奔波。白天上課，晚上守在醫院照顧父親。父親的手腳漸漸不能動了，她每天給他擦身、按摩、喂飯。有次給父親翻身，她看見他后背的褥瘡，紅得發紫，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滴在父親的皮膚上，他卻沒知覺。

“爸，疼不疼？“她用棉簽蘸著藥水輕輕擦。

父親搖了搖頭，眼睛看著天花板，“素萍，別治了，浪費錢。“

“爸，你胡說啥呢！“素萍把臉埋在父親的被子上，“你得好起來，還得看小橙子上大學呢。“

父親的眼淚流了下來，順著眼角的皺紋往下淌，在顴骨處積成個小水洼，“爸對不起你，沒讓你過好日子。“

素萍知道，父親心里一直惦記著沒供她讀研究生的事。當年她考上了西北大學的研究生，父親說家里沒錢，讓她先工作。后來她才知道，那筆錢被兄長拿去買了電腦，還騙父親說是公司發的福利。

兄長在醫院待了三天就走了，說公司忙。素萍送他到醫院門口，他塞給她一張卡，“這里面有兩萬，你先用著。“素萍沒接，她知道這錢是父親之前給他的，父親總說“你哥在外面不容易“。

“哥，“素萍看著他，“爸養我們不容易。“

兄長別過頭去，“我知道。“然后轉身就走，沒回頭。素萍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很陌生，像看一個從沒來過四坪的外鄉人。

父親的病情時好時壞，醫藥費像流水一樣花出去。素萍把西安的房子賣了，租了個小公寓，又向同事借了些錢。有人勸她，“你一個女兒家，做到這份上夠了，你哥都不管。“素萍沒說話，她知道，父親當年為了她，連過冬的口糧都賣了。有次她半夜醒來，看見父親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臉上，像蒙了層白霜。

“爸，睡不著？“她坐起來。

父親轉過頭，眼睛在月光下顯得很亮，“素萍，我夢見你媽了，她在麥地里喊我，說麥子該割了。“

素萍握住父親的手，那雙手曾經那么有力，能扛起半袋麥子，現在卻連抬手都費勁。“等你好了，咱回四坪看麥子。“

父親笑了，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好，回四坪。“

那天晚上，素萍趴在父親的床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人在摸她的頭發，睜眼一看，是父親。他的手顫巍巍的，從她的頭發滑到臉上，“素萍，苦了你了。“

素萍把父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爸，不苦。“她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摸她的頭，在她摔倒時，在她得獎時，在她第一次離開家時。

父親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枕頭底下，有個木盒子...“

素萍從枕頭底下摸出個紅漆木盒，鎖早就銹死了。她找護士借了把小刀，撬開盒子，里面有張素萍小時候的照片，扎著兩個小辮子，笑得露出豁牙。還有那張數學競賽的紅本本，封面已經泛黃，邊角卷得像片枯葉。最底下，是一沓匯款單存根，收款人大都是素萍，金額從幾十到幾千不等。

素萍拿起一張存根，日期是她上大學那年，金額是五百。她想起那天，父親說去鎮上趕集，回來時褲腳沾滿泥，手里攥著個信封，塞給她，“給你買零食。“原來，他是去給她匯款了，來回走了四十里山路。

“爸...“素萍哽咽著說不出話。

父親閉上眼睛，像是累極了，“那時候...想讓你...像城里娃一樣...“

素萍把臉埋在父親的手背上，他的手很涼，帶著消毒水的味道，可她還是聞到了熟悉的麥香，從遙遠的四坪飄來，裹著陽光和父親的體溫。

四、黃土下的念想

父親走的那天，四坪的麥子剛黃。素萍趕到家時，父親已經咽了氣，臉上帶著笑，像是睡著了。素萍跪在父親的床前，摸著他冰冷的手，眼淚卻流不出來，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

兄長也回來了，眼睛紅紅的。他走到素萍身邊，“爸走的時候，還念叨著你。“素萍沒理他，她想起父親彌留之際，兄長在電話里說的話：“醫生都說沒希望了，別再折騰了。”

葬禮那天，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來了很多人，大多是村里的鄉親。三大爺哭得最兇，用袖子擦著眼淚說：“滿倉啊，你咋就走了呢，你可是咱村最有福氣的人，養了個有出息的女兒。”素萍看著他，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勸父親別供她讀書時那副不屑的模樣，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

下葬時，素萍捧著父親的骨灰盒，感覺沉甸甸的。走到墳地，看見母親的墳就在旁邊，上面長滿了草。素萍把父親的骨灰盒放在母親的墳旁邊，輕輕說：“爸，你跟媽團聚了，以后再也不用一個人守著四坪了。”

填土的時候，素萍抓起一把黃土，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有股熟悉的麥香。她想起小時候，父親牽著她的手，走在麥地里，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那時候的父親，肩膀寬厚，笑聲洪亮，能把她舉得高高的，讓她摸到麥穗的頂端。

葬禮結束后，素萍在父親的屋里收拾東西。打開衣柜，看見那件藍布褂子掛在最里面，洗得發白，領口磨破了邊。素萍把它拿出來，貼在臉上，聞到了陽光和麥稈的味道，那是父親的味道。

在父親的枕頭下，素萍發現了一本舊相冊。翻開第一頁，是父親年輕時的照片，穿著白襯衫，梳著整齊的頭發，眼神明亮，嘴角帶著自信的笑容。那時候的他，還懷揣著大學夢，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素萍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心里一陣酸楚。

相冊里還有很多她小時候的照片，有她在麥地里玩耍的，有她背著書包上學的，每張照片背后，都寫著日期和一句簡短的話。“素萍第一次割麥，像模像樣的”“素萍考上初中了，真棒”“素萍去寶雞上大學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素萍看著這些字，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照片上，暈開了一小片水漬。

回西安前，素萍去了趟嶺背后的麥地。麥子已經收割了，地里留著短短的麥茬，像父親沒剃干凈的胡茬。風吹過，麥茬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父親在跟她說話。素萍蹲在地里，抓起一把土，攥在手里。土從指縫里漏出來，像時光一樣留不住。

她想起父親說過的話：“人這一輩子，就像種麥子，春天播種，夏天除草，秋天收獲，冬天積蓄力量，來年再重新開始。不管遇到啥困難，都得挺著，不能倒下。”素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心里暗暗告訴自己，要像父親說的那樣，好好生活，帶著他的期望，勇敢地走下去。

回到西安，素萍把父親的藍布褂子洗干凈，熨平整，掛在衣柜里最顯眼的地方。每當她遇到困難，感到迷茫的時候，就會拿出這件褂子，聞聞上面的味道，仿佛父親就在身邊，給她力量和勇氣。

小橙子漸漸長大了，素萍經常給她講父親的故事，講四坪的麥浪，講那個冰雹天的艱辛與溫暖。小橙子聽得很認真，有時候會問：“媽媽，外公是不是變成天上的星星了，在看著我們呢？”素萍笑著點點頭：“是啊，外公變成了最亮的那顆星星，一直在守護著我們。”

日子一天天過去，素萍的生活漸漸恢復了平靜。她依然在學校教書，工作很忙碌，但很充實。她知道，父親一直都在，在四坪的麥浪里，在她的記憶里，在她的心里。

又是一個芒種時節，素萍帶著小橙子回了趟四坪。嶺背后的麥地里，金黃的麥浪再次翻涌，像一片金色的海洋。素萍牽著小橙子的手，站在麥地邊，看著這熟悉的景象，嘴角露出了微笑。

她仿佛又看到了父親的身影，在麥地里彎腰割麥，脊梁骨在陽光下撐起一個堅毅的弧度。風吹過，麥浪翻滾，帶著父親的氣息，撲面而來。素萍深吸一口氣，拉著小橙子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她知道，她的人生還在繼續，帶著對父親的思念，帶著那些在時光褶皺里打撈起來的父愛，她會勇敢地走下去，把日子過得像四坪的麥浪一樣，金黃而飽滿。而父親，會永遠活在她的記憶里，活在四坪那片生機勃勃的土地上，活在每一個麥浪翻滾的季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