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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待嫁

禁足的日子百無聊賴。除了應付些不開眼的試探,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練字、發呆,或者……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

又過了幾日,裴銜歡終究是按捺不住,尋了個由頭跑來她的院子。

“姐姐真是好福氣,”裴銜歡穿著一身嬌艷的衣裙,語氣里的酸意幾乎能凝成水珠,“不聲不響便得了這般造化,日后可是要尊貴無比了。”

裴織闌正對著一局殘棋,指尖的白子輕輕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妹妹今日這身衣裳顏色甚好,很是活潑。聽聞母親近日正在為妹妹相看人家,想必很快也能覓得佳婿。”

裴銜歡一噎,臉上閃過一抹羞惱。她確實到了議親的年紀,但母親相看的人家,如何能與謝卻陵相比?

“我的事不勞姐姐費心!”她語氣硬了幾分,“倒是姐姐,這婚事來得突然,也不知平王殿下看中了姐姐哪一點?莫非是姐姐私下……”

“妹妹,圣旨已下,陛下金口玉言。妹妹此言,是在質疑圣心獨斷,還是在非議殿下?”裴織闌終于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裴銜歡被她眼中的冷意和扣下來的大帽子嚇得一哆嗦,后面的話生生噎了回去,臉色白了紅,紅了白,最終狠狠一跺腳,扭身跑了:“你、你少嚇唬人!我去找母親!”

裴織闌垂眸,繼續研究棋局,仿佛剛才只是趕走了一只聒噪的麻雀。

她發現,只要不去在意那些所謂的“親情”和“期待”,冷靜地拿起規則和身份作為武器,似乎也能在這令人窒息的深宅里,劈開一絲喘息的空間。

風平浪靜了幾日后,宮里再次來了人。

這次來的并非宣旨太監,而是幾位衣著規整、舉止沉穩有度的內侍與女官,身后跟著手捧各式錦盒的宮人。

“奴婢/奴才奉平王殿下之命,特來拜見王妃娘娘。”為首的一位中年內侍態度恭謹卻不卑不亢,言行舉止極有分寸,“殿下慮及娘娘備嫁辛勞,特命尚宮局與內府監備下些許用品,供娘娘選用。若有不合心意之處,娘娘盡可示下,奴婢等即刻回明殿下調整。”

謝卻陵派來了宮中直屬的女官和內侍,這份細致與重視,遠超尋常。

柳含章不得不再次出面,笑容略顯勉強地應酬著。

女官內侍們效率極高,量體、呈上緞料首飾圖樣、稟明大婚流程,一切井井有條,對裴織闌恭敬有加,完全恪守臣下本分,并無半分裴家嬤嬤那般審視與拿捏。

“此匹云錦乃江南今歲貢品,殿下覺其光澤柔潤,或合娘娘心意。”

“這套頭面是依制打造,請娘娘過目。”

“婚儀諸事皆有舊例可循,禮單在此,娘娘若有疑問,奴婢可為您詳解。”

一句句“娘娘”,一聲聲“殿下吩咐”,聽得柳含章面色復雜難言,聽得躲在暗處的裴銜歡妒火中燒。裴織闌依禮應對,心中那潭靜水卻也不免被投入幾顆石子,泛起漣漪。

流程走完,內侍又呈上一個不起眼的紫檀木食盒:“殿下吩咐,近日御茶膳房新制了幾樣點心,殿下嘗著尚可,特命奴才送來,請娘娘品鑒。”

“有勞公公,代我謝過殿下。”

人走后裴織闌將食盒打開,是幾樣精致卻不顯奢靡的點心,樣式清雅。她拈起一塊小巧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清甜軟糯,桂香馥郁。

味道……很好。

她慢慢吃著,看著屋內那些合乎規制、無可指摘的賞賜,他行事周全,恪守禮數,給予了她足夠的尊重和屏障。

夜幕低垂,平王府書房。

燭火映照下,謝卻陵身著常服,正襟危坐于書案后,批閱著公文。姿容清絕,神色專注,周身透著一種沉靜端凝的氣度。

墨七垂手恭立一旁,低聲回稟:“殿下,東西已送至裴府,王妃娘娘收下了。”

“嗯。”蕭景珩筆下未停,淡淡應了一聲。

墨七猶豫片刻,語氣帶著幾分謹慎:“殿下,裴家似乎并未盡心為娘娘備嫁,反而有些冷待。您這般厚賞,是否……”

“既已請旨,她便是平王妃。王府之儀不可廢,王妃之尊不容輕慢。裴家如何,非本王所慮。”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克制,聽不出絲毫情緒,只是在陳述一項既定事實和必須遵循的規則。

“還有一事,”墨七聲音壓得更低,“二皇子府近來異動頻頻,似乎對殿下您……以及裴府娘娘,頗為關注。”

謝卻陵批閱公文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如常。他放下筆,拾起另一份卷宗:“知道了。加派人手,護好裴府周全。大婚之前,不容有失。”

“是!”墨七肅然領命。

謝卻陵重新專注于公務,書房內只剩紙頁翻動和燭火噼啪的細微聲響。只是無人看見,在他垂眸的瞬間,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思量。

那位未來的平王妃,面對珠翠規制似乎反應平淡,唯獨對那盒點心……據回報,是用了的。

吉日擇定,婚期倏然而至。

大婚之日,紅綢漫天,鼓樂喧天。

皇家婚禮極盡奢華與隆重,她像個提線木偶般,在禮官的唱喏下行完了所有繁瑣的禮儀。透過朦朧的蓋頭,她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羨慕、嫉妒、探究、審視。

其中一道尤為陰冷黏膩,她知道是謝孤刃。

而最讓她如坐針氈的,是身側那個同樣穿著大紅喜服的謝卻陵。他全程面無表情,舉止一如既往的優雅矜貴,挑不出半分錯處,卻也感受不到半分新婚應有的喜悅。只有在夫妻對拜時,她微微抬眼,瞥見他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

他在不高興嗎?是因為這樁被迫的婚姻?裴織闌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平王府的新房內紅燭高燃,氤氳的暖光驅不散一室清冷。

裴織闌端坐在鋪著大紅鴛鴦喜被的床沿,如同一尊沒有生氣的玉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甜膩的棗桂香氣,伺候的嬤嬤宮女說了一堆吉祥話,便恭敬地退了出去,留下她和貼身丫鬟辨玉在偌大的新房內。

裴織闌掀開蓋頭,長舒了一口氣:“好累。辨玉,去看看小廚房有什么吃的。”

辨玉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合上房門前,擔憂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以及桌上那壺寓意著“合巹同牢”的御賜美酒。

腳步聲漸遠,新房內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紅燭燃燒時偶爾爆開的噼啪輕響。

裴織闌的目光落在那壺酒上。合巹酒?與誰合?與那位今日才第一次正式見面、光風霽月、被自己“玷污”了清白的平王嗎?

她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前世與謝孤刃的大婚之夜,充斥著算計、強迫和冰冷,何曾有過半分溫情。這一世,陰差陽錯,換了個人,但這樁婚姻的本質,依舊始于不堪。

她起身走到桌邊,執起那壺酒。酒液澄澈,映著燭光,也映出她眼底的一絲茫然和壓抑已久的痛楚。安分守己……前世,她便是被這四個字困了一生,困死了自己。

沒有用杯,她直接仰頭,對著壺嘴灌了下去。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灼燒著胃腹,卻也奇異地麻痹著緊繃的神經。半壺酒下肚,臉頰泛起緋紅,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朦朧的醉意。

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而規律,在門前停下。

裴織闌迅速坐回床沿,將蓋頭胡亂蓋回頭上。帶著淡淡酒氣的清冷松香氣味先一步涌入屋內,謝卻陵揮退了屋內伺候的喜娘丫鬟,他那神情太過冷靜,與這滿室喜慶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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