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咖啡館

城市像是一本攤開的書，每個人都是一個章節，而我，是那個坐在章節與章節之間，偶爾翻閱，偶爾發呆的空白頁。

這家咖啡館我很熟，熟到連吧檯的貓都知道我的喜好，總在我進門時，輕輕喵一聲，然後用尾巴掃過我褲管，像個老朋友打招呼。這家咖啡館，也是我的戰場，寫作的、發呆的，還有，思念的。

我點了杯冰拿鐵，在靠窗的角落坐下。窗外，雨絲細密，像個害羞的姑娘，不急不徐地落下。我喜歡下雨天，因為下雨天，思念會變得特別清晰。

她很喜歡下雨天。

「下雨天，空氣聞起來是甜的。」她曾這麼說。

那時，我們在巷口的麵攤，她把頭探出屋簷，瞇著眼，輕輕嗅著空氣。我笑她傻，她則回我：「你不懂，這是雨水洗去塵埃的味道，像個嶄新的人生。」

當時的我們，就像兩滴落在玻璃上的雨珠，彼此靠近，然後慢慢融合。

她的名字叫小雨。

認識小雨，是個意外。那天，我坐在咖啡館裡，專心致志地寫著一篇關於「時間與空間錯位」的文章。我用詞艱澀，旁人看來或許會以為我是個瘋子。這時，她走過來，用指尖輕輕敲了敲我的筆記型電腦。

「嗨，請問你在寫的，是不是薛西弗斯？」她的聲音像清風拂過風鈴，帶著一絲清脆。

我愣了愣，抬頭看她。她穿著一件白色襯衫，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亮。

「你怎麼知道？」我問。

「因為我寫過關於他的論文。」她說。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對話。從薛西弗斯，聊到卡繆，再聊到生活中的荒謬。我發現，她不僅能聽懂我的瘋言瘋語，還能給我更深刻的回應。她不是一個喜歡追逐流行的人，她有自己的宇宙，而我，像個誤闖的訪客。

我們會在咖啡館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她看她的書，我寫我的文章。有時候，我會偷偷觀察她。她閱讀時很專注，會不經意地皺眉、傻笑，甚至用指甲輕輕刮著書頁，像個孩子。

有一次，我問她：「妳這麼專注，是在看什麼書？」

「一本很無聊的書。」她把書名給我看，是本哲學著作。

「無聊妳還看？」

「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無聊的事，看無聊的書，是一種練習。」她一本正經地說，然後又笑了起來。

那時的我們，沒有明確的關係。我們像是兩個孤獨的星球，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卻又在特定的時間，彼此靠近。

我們的關係，是在那個下雨天開始的。

那天，我們看完電影，雨下得很大。我沒有帶傘，她也沒有。我們只好在屋簷下等。雨水在屋簷上匯聚成珠，然後落下來，打在地面上，濺起水花。

「怎麼辦？」我問。

「就等啊。」她說。

我把外套脫下來，想為她遮雨，她卻搖搖頭：「不用，我喜歡雨。」

然後，她做了件讓我終生難忘的事。她輕輕握住我的手，然後拉著我，衝進雨中。

我們像兩個瘋子，在雨中奔跑、大笑。雨水打濕了我們的頭髮、衣服，但我們的心，卻前所未有的溫暖。

「你看，這就是雨水洗去塵埃的味道。」她用手指向天空，雨水順著她的指尖滑落，像個精靈。

那是我第一次，聞到空氣裡有甜味。

後來，我們在一起了。我們的生活很簡單，每天一起吃早餐、逛書店、看電影，然後回到咖啡館，各自做自己的事。

但就像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我們的故事也有終章。她去了國外，追逐她的夢想。

那天，在機場，我們沒有說再見。她只是輕輕地抱了我一下，然後在我的耳邊說：「我會在我的章節裡，等你來。」

我的世界，從此只剩下空白頁。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也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像兩滴雨珠，再次融合。我只是繼續坐在這個咖啡館，點著我的冰拿鐵，寫著我的文章。

窗外的雨，依然下著。我聞了聞空氣，它不再是甜的，只是潮濕。

但沒關係，我會一直等下去。

因為，我知道，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一個女孩，正在用雨水，洗去我生命中的塵埃。

幾年過去了，咖啡館的貓從一隻變成兩隻，我的筆電從有線變成了無線。唯一沒變的，是窗外的雨和我的冰拿鐵。我依然坐在同一個角落，但空白頁上開始有了文字，一篇又一篇，關於等待與遺憾。我把它們寫下來，像是把我的思念，一點一滴地，灌進這個城市的毛細孔。

貓咪們現在都很喜歡窩在我腳邊。其中一隻，是原本那隻的後代，毛色和眼神都很像。有一次，我寫累了，輕輕摸著牠的頭，牠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就在這時，一個女孩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這隻貓，聽說很喜歡你。」

我愣了一下，轉過頭。她不是小雨，但她的聲音有著同樣的溫柔，她的眼神也有著同樣的清澈。她指了指貓咪，然後說：「我是這家咖啡館的新老闆，這隻貓，是我的。」

我笑了，這是這幾年來，我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原來妳才是這裡的主人。」我說。

「我只是個代理人，這裡真正的主人，是牠們。」她也笑了，笑起來很甜，像雨後初晴的陽光。

「妳喜歡下雨天嗎？」我鬼使神差地問道。

她看著窗外，然後轉過頭，望著我，眼神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流動。

「我更喜歡雨過天晴。」她說。

我突然覺得，我生命中的空白頁，似乎正在被輕輕地填上新的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