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下午兩點，林逸便提前十分鐘到了學校圖書館正門。
冬陽像被揉碎的金箔，輕輕鋪在石階上，把他的影子拉得纖長。
他的帆布包里躺著兩樣東西，徐薇一早塞來的資料室準入條，還有瓶溫得剛好的豆奶。
“清沅的手總是冰的，你給她揣著，別讓她翻資料時手僵”。徐薇的話環繞在他的耳邊。
他靠在門口的銀杏樹干上，樹皮粗糙的紋路硌著掌心，正低頭摩挲準入條邊緣，就看見蘇清沅從東側石板路走來。
今天的她換了件米白色針織開衫，淺灰圍巾松松繞著頸間，發尾沾著點雪后未散的潮氣，用一根素色皮筋扎成低馬尾，露出的耳尖凍得微微發紅。
定睛一瞧，她懷里還抱著本泛黃的《高校風物志》，書脊處的透明膠帶泛著舊光，顯然是提前在普通書架泡了許久。
“來了？”林逸趕緊迎上去，把豆奶遞過去時，指尖卻刻意懸在半空，怕碰著她微涼的手。
為避免唐突尷尬，林逸立刻補了一句：“徐薇讓帶的，還熱著。”
蘇清沅的目光在豆奶瓶上頓了兩秒，指尖輕輕碰了下瓶身，才接過去，同時指腹無意識的摩挲著塑料瓶壁，而聲音輕得像落在雪上的風：“謝謝。”
這是她第三次說“謝謝”，比前兩次多了點軟意，透著點溫。
兩人并肩往圖書館走，一樓自習區的翻書聲輕得像呼吸，偶爾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混著窗外的風聲，織成一片安靜的網。
林逸沒話找話：“從宿舍過來，要走多久？”
“十分鐘?！碧K清沅看著前方的樓梯，腳步輕得幾乎沒聲音，“你呢？”
“我近，五分鐘就到?！绷忠菪α诵?，目光落在她懷里的書上，“等會兒查完資料，我幫你把書送回去吧？看著沉?！?
蘇清沅沒應聲，直到走到三樓資料室門口，才側過頭小聲說：“不用麻煩?！?
她的側臉在走廊的燈光下泛著瓷。
資料室管理員是個戴老花鏡的阿姨，徐薇早就和她，見林逸遞準入條，立刻笑著起身：“小薇昨天就跟我說了，你們要找老校區的冬景資料，西邊第三個書架，校園歷史檔案那排，慢慢找，不急。”
資料室不大，四壁立著深棕色木質書架，架上堆滿泛黃的書籍和牛皮紙檔案袋，落著薄薄一層灰。
陽光從高窗斜切進來，在長桌上投下菱形光斑，浮塵也在光里輕輕游動。
林逸幫蘇清沅拉開椅子，又掏出自己整理的素材筆記，紙上記著徐薇找的西安降雪記錄，還有校園報舊刊上的冬季散文，邊角被他折得整齊，“你要是需要，隨時拿。”
蘇清沅點點頭，抱著書走向書架，而她蹲下身時，抽出檔案袋前，總會先對著袋口呵口氣，再小心翼翼撣掉灰。
林逸則坐在長桌旁，目光追著她轉，突然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熟悉。
安靜的圖書館、滿是舊書的書架，還有認真找資料的身影，像極了某部電影里的場景。
他沒忍住，輕聲開口：“你現在找資料的樣子，讓我想起一部電影，《情書》?！?
聽到情書二字，蘇清沅的動作猛地頓住，手里的檔案袋停在半空，她轉過身，眼神里滿是驚訝，像被雪點亮的湖面：“你也看過《情書》？”
“嗯，高中時看的?！?
林逸也沒想到她會這么大反應，笑著點頭。
“當時覺得雪地里的圖書館特別美，還有借書卡背后的素描，印象很深。”
“我也很喜歡這部電影?！碧K清沅走了過來，懷里還抱著兩本舊書，眼底里卻藏著藏不住的亮，而這是林逸第一次見她這么鮮活的樣子。
“就是因為看了《情書》，才想學日語的，想讀懂電影里沒翻譯出來的細節，也想看看原著里描寫的冬天?！?
她指尖輕輕碰了碰懷里的書，聲音軟下來：“電影里女藤井樹在圖書館找書的場景，我一直記得，剛才在書架前翻資料，突然覺得跟那時候的畫面很像，沒想到你也看出來了?！?
“我剛才還在想，你認真找資料的樣子，跟電影里的場景特別像，安靜又專注。”
“才沒有。”聽到林逸的夸贊，蘇清沅的耳尖微微泛紅，低下頭，把懷里的書輕輕放在桌上。
“不過……能遇到同時喜歡《情書》和《雪國》的人，挺難得的。”
她頓了頓，緊接著，從書堆里抽出一張黑白照片，輕輕推到林逸面前。
“你看這個，1998年的老校區梧桐雪，像不像電影里小樽的冬天？”
照片已經有些卷邊，邊角泛著褐黃，畫面里的梧桐樹掛滿雪，枝椏垂著細冰棱，雪粒粘在葉片上，像撒了把碎鉆。
樹下站著幾個穿藍白校服的學生，腳印在雪地里踩出深淺不一的坑，背景是紅磚教學樓，墻縫里還嵌著未化的雪。
“太像了。”林逸湊過去，鼻尖幾乎碰到照片。
“尤其是這棵梧桐樹，跟電影里圖書館前的那棵很像，連雪落在枝椏上的樣子都像?！?
“我剛才看到這張照片，也這么覺得?！?
蘇清沅的聲音很輕，指尖輕輕碰了碰照片上的梧桐枝。
“所以才想把冬季意象的選題做好，想寫出這種安靜又溫柔的冬天，想寫出自己的風格?！?
聽著蘇清沅的想法，林逸沒說話，只覺得此刻的安靜格外珍貴，有喜歡的電影做聯結，有滿是舊書的圖書館，還有眼前的人，那一刻，好像連空氣里都飄著溫柔的味道。
“對了，你覺得電影里最打動你的是哪個場景？”林逸沒忍住問，他突然想知道，她喜歡的細節跟自己是不是一樣。
“是最后女藤井樹看到借書卡素描的瞬間?！?
蘇清沅抬頭，眼神軟下來，像蒙了層薄雪的玻璃。
“原來有人把喜歡藏了那么久，連借書卡都成了秘密，這種安靜的心意，比轟轟烈烈的告白更打動人?！?
“我也是。”林逸立刻接話，“還有博子對著雪山喊‘你好嗎？我很好’，明明是告別，卻覺得很溫柔?！?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電影，從場景聊到臺詞，從角色聊到原著，連管理員阿姨路過都笑著說：“倆孩子聊得真投機，這老資料室好久沒這么熱鬧了?！?
聊到興起時，蘇清沅把自己寫的框架鋪在桌上，用鉛筆在“校園冬景”那欄寫了“梧桐落雪+紅磚教學樓”，字跡很清瘦，像她的人。
“我想在這里加段描寫，像《情書》里那樣，寫圖書館里的冬天，舊書的味道混著雪的氣息，陽光落在書頁上，特別安靜?！?
她抬頭問林逸，而睫毛幾乎要碰到他的臉頰，“你覺得可以嗎？”
“當然可以。”突然起來的靠近，讓林逸的心跳更快了，他甚至能聞到蘇清沅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著舊書的味道。
“這樣能讓冬季意象更有畫面感，讀者看到會想起《情書》，更容易有共鳴，要是需要素材，我可以陪你早上來圖書館拍點照片，或者找張昊幫忙?！?
蘇清沅沉默了兩秒，輕輕點頭：“謝謝?！?
她的聲音軟得像棉花，林逸卻覺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暖得發疼。
一天下來，兩人聊得投入，連阿姨提醒閉館都沒聽見，窗外已經暗了，圖書館的路燈亮起來，橘黃色的光把雪后的校園裹得溫柔。
林逸收拾資料時，見蘇清沅抱著三本書和一疊復印紙，胳膊都快抱不下，又開口：“我送你回去，這么多東西，你拿不動?！?
而這次蘇清沅并沒拒絕，只是把書往懷里緊了緊，跟著林逸走出資料室。
走廊里很靜，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回響，偶爾有晚走的同學經過，目光會在他們身上多停兩秒，畢竟平時總獨來獨往的蘇清沅，很少跟人走這么近，更別說聊得這么投入。
出了圖書館，晚風帶著雪后的清冽吹過來，林逸自然地接過蘇清沅懷里的書，只給她留了最薄的復印紙。
“等西安下雪了，咱們去老校區的梧桐道吧？”他脫口而出，語氣里帶著點期待，怕目的性又太強，趕忙補了一句。
“像《情書》里那樣，踩踩雪，拍點照片，給你的選題當素材。”
蘇清沅側過頭看他，路燈的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天然的星光眼妝。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嘴角彎起極淺的弧度，快得像錯覺，卻被林逸牢牢刻在心里。
到了外語系宿舍樓下，蘇清沅接過書，指尖不小心碰到林逸的手，兩人都頓了一下。
“今天謝謝你。”她的聲音比平時更軟，“還有……謝謝你也喜歡《情書》?！?
“不用謝?！绷忠菪χf，眼睛卻舍不得移開目光，“以后要是聊聊電影，或者改框架，隨時找我。”
蘇清沅“嗯”了一聲，轉身往樓里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著林逸小聲說：“路上小心，雪天路滑。”
林逸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才轉身往宿舍走。
風里帶著清冽的雪味，旁邊的學生都是快步走過，他卻覺得渾身都暖，隨即立馬掏出手機給徐薇發消息：“跟蘇清沅聊了《情書》！原來她學日文是因為這部電影，我們還找到張像小樽冬天的老照片，今天她眼里的光賊亮，徐薇，我圓滿了！”
十秒后，徐薇的消息回得飛快：“?。?！這就是緣分啊兄弟！下次約她一起重看《情書》！冬天不看這個，什么時候看？沖！”后面跟了個“嗑到了”的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