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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眼睛

我媽說鄉下老宅鬧鬼,我不信邪偏要回去住。

半夜總聽見閣樓有彈珠聲,上去卻發現空無一物。

直到那晚彈珠聲越來越響,我在墻縫里找到一只渾濁的眼珠。

它眨了一下,裂縫中突然傳出小孩的嬉笑:

姐姐,能不能把我的眼睛還給我?”

———

我媽電話里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喉嚨,電流的雜音滋滋作響,仿佛信號正艱難地穿透某種無形的屏障:“囡囡,最近…千萬…千萬別回老宅…那東西…它又鬧起來了…夜里不安生啊…”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閃爍,映照著我因連續加班而疲憊不堪的臉。鍵盤的敲擊聲、遠處的車流聲,各種噪音像一層厚厚的繭包裹著我,讓我神經衰弱,太陽穴突突直跳。聽到母親這話,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帶著一種疲憊催生出的煩躁:“媽,都什么年代了。肯定是房子舊了,木頭熱脹冷縮,或者就是老鼠啃房梁,你別自己嚇自己。”

“不是!不是的!”她急急打斷,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哭腔,壓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聽見,“是閣樓!夜夜響彈珠!咕嚕咕嚕…從這頭滾到那頭…沒完沒了!不是老鼠!那聲音…那聲音有時候還會停一下,像是…像是在聽著樓下的動靜!你阿婆以前說過,那是‘不好的東西’!是‘那個’在玩自己的眼珠子!聽媽的,別回來!千萬別回來!”

她越是這樣繪聲繪色、語無倫次,我那股被壓力、失眠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逆反心理點燃的偏執勁兒就越是冒頭。都市的喧囂此刻變得無比令人厭煩,那寂靜甚至“鬧鬼”的老宅,反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吸引力。最終,我以“回去打掃整理,順便靜心”的借口,幾乎是賭氣地踏上了回鄉的路。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能比甲方的無理要求和凌晨三點隔壁的電鉆聲更可怕。

老宅孤零零地立在村尾的山腳下,被一片過于茂盛的竹林半掩著,終年少見陽光。它比記憶里更加破敗陰郁,墻皮大面積剝落,露出里面暗沉的青磚,像是生了丑陋的癬。院墻爬滿了枯死的藤蔓,交錯盤結,像一張干癟的血管網。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朽木門,一股混合著木頭腐朽、厚重塵埃、陳舊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香燭味的空氣撲面而來,沉甸甸地壓進肺里,讓人胸口發悶。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積了厚厚一層灰,墻上掛著曾祖父母的炭筆畫遺像,眼神空洞地凝視著前方。所有家具都蒙著白布,在昏昧的光線下像一個個靜默的守墓人。

太陽迅速西沉,最后一點天光被竹林吞噬,整棟老宅徹底沉入一種與世隔絕的、粘稠的寂靜里。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迅速填滿每一個角落。我帶來的強光手電成了唯一依靠,光柱虛弱地劈開一小片視野,光束里無數塵屑瘋狂舞動,如同被驚擾的、不安的精靈。

第一夜風平浪靜,只有窗外竹葉摩挲的沙沙聲和遠處山澗里幾聲零落的蛙鳴,反而讓我睡了個難得的好覺。

第二夜,凌晨一兩點,萬籟俱寂,我正被一種莫名的不安攪得淺眠,它來了。

嗒…嗒…咕嚕嚕——

聲音很輕微,卻清晰得駭人,直接從頭頂的閣樓木板穿透下來。真的像是誰失手掉了一顆玻璃彈珠,在木地板上輕盈地跳躍、滾動,由遠及近,帶著一種漫無目的的閑散,又由近及遠。最后輕輕一頓,咔噠一聲,消失了。

我猛地睜開眼,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臟在絕對的寂靜里跳得又重又響,撞擊著耳膜。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老鼠?這動靜太清脆太孤零,不像。老房子自然發出的聲響?又太有目的性,太像……游戲。

死寂重新籠罩。閣樓再無動靜。就在我幾乎要說服自己是幻聽,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時——

嗒…咕嚕嚕嚕——

又一顆?不,還是那顆?聲音再次響起,路線、節奏、甚至最后的停頓,都和剛才一模一樣,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序,精準地、固執地重復著滾動、跳躍、停滯的過程。

我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躺了半夜,渾身冰冷,耳朵豎得發酸,直到那聲音循環了四五次后徹底消失,窗外天色泛出魚肚白,才筋疲力盡地陷入一種半昏半醒的困頓之中。

第三天下午,陽光勉強透過竹葉縫隙灑下幾點光斑。我咬著牙,扛著一把舊掃帚和強光手電,再次爬上閣樓。樓梯吱呀作響,發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步都震下簌簌的灰塵。閣樓低矮,壓迫感十足,空氣滯重沉悶,彌漫著歲月、遺忘和那種特有的**陳舊木料**的味道。蛛網層層疊疊,掛在屋梁和舊家具之間,像一道道灰色的幔帳。我仔細檢查每一寸木地板,積灰均勻厚重,看不出任何滾動物體的新鮮痕跡。沒有彈珠,沒有松動的木板,甚至連個像樣的老鼠屎或蟲蛀的洞都沒有。只有那些蒙著白布的舊箱籠、廢棄的紡車、缺腿的桌椅,像一群沉默的守墓人,在昏暗光線下投下扭曲拉長的陰影。

“真是自己嚇自己。”我喃喃自語,用力揮動掃帚,激起更大團的灰塵,試圖用行動驅散心底那越繃越緊的恐懼之弦。但角落里一道不起眼的、比手指略寬的墻縫,讓我莫名地多看了兩眼。

第三夜,彈珠聲準時降臨。

這一次,它不再是試探性的、孤單的一顆。而是像有一個看不見的孩子徹底失去了耐心,抓著一大把彈珠,開始肆意地、歡快地、甚至帶著點暴躁地拋灑、彈跳、滾動!

噼里啪啦!咕嚕嚕——噠噠噠噠!

聲音瞬間變得密集、刺耳、毫無規律!它們瘋狂地撞擊著木板,在天花板上橫沖直撞,時而在左,時而在右,時而仿佛就在我的枕頭正上方劇烈跳動,那勢頭簡直要砸穿地板,直接崩到我的臉上!

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瘋狂地撞著胸腔,一股冰冷的戰栗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粘膩地貼在背上。

這不是幻覺!也絕不是自然現象!

一股混合著極致恐懼和被戲耍的怒意的血氣猛地沖上頭頂。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抄起桌上沉重的強光手電,赤著腳,躡手躡腳地沖向通往閣樓的樓梯。血液沖上頭頂又迅速冷卻,讓我的四肢冰冷而僵硬。

吱嘎——吱嘎——

老舊的木樓梯在我腳下發出更加凄厲的、仿佛隨時會斷裂的慘叫,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越往上走,那閣樓里的彈珠聲就越是猖狂,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如同狂風暴雨,幾乎在我耳膜里炸開!它們仿佛知道我的靠近,非但不躲避,反而變本加厲地挑釁!甚至有一次,一顆“彈珠”特別用力地撞在我正上方的地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我的心跳聲、粗重的喘息聲、樓梯的哀鳴、彈珠的狂響混在一起,幾乎要讓我窒息。我顫抖著,猛地一把推開了閣樓那扇虛掩著的、歪斜的木門——

“砰!”

聲音戛然而止。

一切聲響在百分之一秒內消失得無影無蹤。絕對的、死一樣的寂靜猛地壓了下來,沉重得讓人耳鳴,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汩汩聲。

閣樓里漆黑一片,只有我的手電光柱像受驚的野獸,劇烈地顫抖著,瘋狂掃過灰塵彌漫的空氣,照亮那些沉默的、蒙著白布的舊家具輪廓,它們此刻在晃動的光線下像是蠢蠢欲動的怪物。空氣冷得反常,是一種沁入骨髓的陰寒,與我剛離開的臥室截然不同,仿佛一步跨入了冰窖。

我死死咬著下唇,強忍著掉頭就跑的沖動,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嘔出來。我舉著手電,光束一寸寸掃過地板、墻壁、屋梁……

什么都沒有。

仿佛剛才那場瘋狂的彈珠盛宴只是我極度恐懼產生的集體幻聽。

我不死心,喘著粗氣,一步步挪進去,目光像梳子一樣細細篦過每一個角落。灰塵被我走動的氣流帶動,在光柱中飛舞。

忽然,手電光定格在最里面的墻角——白天我看到有裂縫的地方。

那里……那道裂縫似乎比白天看起來更寬了一些?像是被什么東西從里面悄悄擠開了。光線掃過時,裂縫深處好像有什么東西……微弱地反了一下光?一種油膩的、不屬于木頭也不屬于灰塵的、令人不適的光澤。

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喉嚨發干,雙腿灌了鉛一樣沉重。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我把手電光像匕首一樣,死死對準那條深不見底的黑暗縫隙,用力湊近,幾乎要把眼睛貼上去——

光線艱難地刺破黑暗,勉強照亮了縫隙深處。

那里面……那里面嵌著一顆東西!

灰白色,渾濁不堪,像一顆被浸泡過久的、變質的玻璃球,表面蒙著一層厚厚的、黏膩的翳。但它有著清晰的、扭曲的瞳孔和虹膜的輪廓……的的確確是一顆人的眼珠!它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斜斜地嵌在裂縫最深處,仿佛已經在那里凝視了這個閣樓一百年,冰冷、死寂,卻又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惡毒的專注。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成了冰渣,呼吸驟停,四肢僵硬得無法動彈。巨大的、純粹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緊了我的心臟,連尖叫的本能都被凍結了。

逃跑!快逃跑!——腦子里僅存的理智在尖嘯。

可就在我神魂俱喪,幾乎要暈厥的前一秒——

那顆灰白的、死氣沉沉的眼珠,猛地、極其僵硬地、遲緩地……眨動了一下。

上下眼瞼摩擦,似乎發出了一種極其細微的、干澀的“嗑嗒”聲,像生銹的機械零件在強行轉動。

“嗬——!”我倒抽一口冷氣,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短促凄厲的嗚咽。我猛地向后跌坐出去,手電筒“哐當”一聲脫手砸在地板上,光柱瘋狂地亂晃,將整個閣樓照得明滅不定,黑影狂舞,那些蒙著白布的家具仿佛瞬間活了過來。

在劇烈搖晃的光線和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從那道深不見底的、藏著可怕之物的裂縫里,毫無征兆地飄出一個聲音。

尖細,扭曲,帶著小孩子特有的、黏糊糊的腔調,卻浸透了陰冷的戲謔和一種非人的空洞。它一字一句,異常清晰地鉆進我嗡嗡作響的耳朵:

“姐姐,”

聲音微微上揚,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能不能把我的眼睛還給我?”

手電光恰好滾回,光束顫動著,再次直直地打在那條裂縫上。

只見一只慘白、浮腫、沾著泥垢和水漬的小手,正從裂縫深處慢慢地、慢慢地伸了出來。五指蜷曲著,指甲青紫,帶著泥土,向我剛才跌倒的方向,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招著。裂縫被這只手擠得更開,里面是深不見底的漆黑。

我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向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一個冰冷的硬物——是那個廢棄的紡車。紡車發出“吱呀”一聲怪響,仿佛被驚醒。

而那只手,停在了半空。然后,裂縫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委屈的哭腔,但那哭腔背后是更深的寒意:

“你拿走了我的眼睛…”

“我看不見了…”

“好黑啊…”

“姐姐…你來替我看看…”

話音未落,手電筒最后掙扎了一下,徹底熄滅。

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間砸了下來。濃重得如同實質,壓得人眼珠發痛,幾乎要窒息。

我的動作徹底僵住,呼吸停滯。

彈珠聲沒有再響起。

但在這死寂的黑暗里,另一種聲音開始浮現。

滴答。

滴答。

像是水珠從高處滴落,敲打在木地板上。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可怕,帶著一種冰冷的、規律的執拗。同時,那股難以形容的氣味變得更加濃烈——土腥味,濃重得像是剛挖開的墳土,混雜著河底淤泥的腥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的、屬于尸體腐敗的氣息,直沖鼻腔,嗆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你看不見了嗎?”那個孩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貼得更近,幾乎就像是在我耳邊低語,冰冷的氣息似乎吹到了我的耳廓,“好黑啊……把我的眼睛還給我……你就能看見了……或者……”

聲音拖長了,帶著惡毒的天真。

“或者……你把你的眼睛……給我?”

我全身的汗毛倒豎,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打顫,咯咯作響,在死寂中異常清晰。

我不能死在這里!

我猛地翻身,幾乎是用滾的,不顧一切地撲向記憶里樓梯口的方向。手掌在黑暗中胡亂摸索,被木刺劃破也毫無知覺,終于觸碰到了那粗糙的木門檻!

我連滾帶爬地向下沖,老舊的樓梯在我瘋狂的、失控的踩踏下發出幾乎要碎裂的、震耳欲聾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塌解體。

我不敢回頭。只覺得身后的黑暗更加冰冷,那滴答聲和拖沓聲如影隨形。

一步竄下最后幾級臺階,沖進二樓的走廊,我發瘋似的撲向墻壁,手指顫抖著、胡亂地摸索電燈開關。

啪嗒!啪嗒!

開關被我撥弄得亂響,但頭頂的老式燈泡毫無反應,像一只盲掉的眼。

停電了?還是……

冰冷的絕望像一只冰冷粘膩的手,徹底攥緊了我的心臟,緩緩收緊。

而那個滴答聲,不知何時,竟然跟了下來。

它不再是在閣樓上,而是變成了在我身后,在二樓的走廊里,不緊不慢地響著。聲音比在樓上更清晰,更接近。

滴答。

滴答。

伴隨著的,還有一種細微的、濕漉漉的拖沓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帶著滿身的水漬和泥污,慢吞吞地、一步一挪地走下樓梯,那粘膩的腳步聲正清晰地朝著我所在的走廊而來。

那甜膩腐臭的氣味,也越來越濃,幾乎要凝固在空氣里。

我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蜷縮成一團,絕望地睜大眼睛瞪著那片通往樓梯口的、更濃郁的黑暗。眼淚和冷汗混在一起,模糊了視線,但我甚至不敢眨眼。

黑暗中,隱約能看到一個極其矮小的、不成形的輪廓,正緩緩地從樓梯口挪出來。它周身似乎都在滴著水,在地上留下蜿蜒深色的痕跡。它每移動一下,那滴答聲和拖沓聲就清晰一分,那腐敗的氣味就加重一分。

它停在了走廊入口,面朝著我。一動不動。

即使在一片漆黑中,我也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看”著我。那目光冰冷、粘膩,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渴望和惡意。

然后,那個帶著笑意的、濕冷的聲音,再次輕輕響起,這一次,近得仿佛就貼在我的面前,帶著河底水草的腥氣:

“姐姐,”

“你不乖哦。”

“跑什么呢?”

“我的眼睛……”

“掉到哪里去了呢?”

“……”

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后,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語,帶著一種貪婪的催促:

“那就……”

“先用用你的吧……”

“嘻嘻……”

一只冰冷、濕滑、沾滿粘液和泥沙的小手,悄無聲息地、輕輕地搭在了我赤裸的腳踝上。

那只手冰冷刺骨,濕滑的觸感緊貼著我的皮膚,像一條剛從泥沼里撈起的毒蛇。粘稠的泥水順著我的腳踝滑落。

“啊——!”我終于沖破了喉嚨的封鎖,發出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我猛地蹬踹,另一只腳狠狠踢向那只手的來源——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腳尖似乎踢中了什么軟中帶硬的東西,像是裹著泥的朽木。黑暗中傳來一聲短促的、像是被嗆到的咕噥聲,抓住我腳踝的手驟然松開了。

我甚至來不及感到惡心或恐懼,連滾帶爬地向前撲去。黑暗中完全喪失了方向感,肩膀狠狠撞在走廊的墻壁上,疼得我眼前發黑,但也借此勉強辨明了方位。我手腳并用地狂奔。

滴答…滴答…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滴聲緊追不舍,濕漉漉的拖沓聲變得急促起來,不再慢吞吞,而是帶著一種被激怒后的焦躁,啪嗒啪嗒地響在身后。

還有那笑聲。

不再是單純的嬉笑或委屈的哭腔,而是變成了一種斷續的、夾雜著水流汩汩聲的、怨毒的尖笑。

“嘻嘻…跑…跑不掉…”

“眼睛…給我你的眼睛…”

腐臭的土腥味濃郁得幾乎讓我窒息。我不敢回頭,拼命向下跑。老宅的樓梯仿佛沒有盡頭,每一步都踩在吱呀作響的深淵邊緣。

終于沖下一樓堂屋,我幾乎是撲到大門前,雙手瘋狂地拉扯著門閂。那沉重的老式木門閂卻像是被焊死了一般,紋絲不動!

“不…不!”我絕望地哭喊著,用盡全身力氣去撞門,單薄的木門發出沉悶的響聲,卻異常堅固。

停電了…電話沒有信號…門打不開…我像被活生生困在了一口巨大的棺材里!

而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已經來到了樓梯口,正一步步踏入堂屋。

滴答。

滴答。

水珠滴落在堂屋的磚地上,聲音在空曠的屋子里產生回響,異常清晰。

我背靠著冰冷的大門,滑坐在地上,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手電早已不知丟在何處,我只能徒勞地睜大眼睛,試圖在黑暗中分辨那逐漸逼近的東西。

除了更深的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見。

但能感覺到。

它停在了我面前不遠的地方。那冰冷的、帶著水汽的惡意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

然后,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滴水聲、腳步聲、笑聲,全都消失了。

只有那令人窒息的、腐臭的寂靜。

還有那凝視感。

它就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用那顆或許嵌在墻縫里的、或許根本不存在的眼睛,或者用別的什么方式,“看”著我。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收緊,幾乎要將我的理智勒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是幾分鐘。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不再是嬉笑,不再是催促,而是變成了一種慢條斯理的、帶著某種古老韻味的、幽幽的腔調,像是從很深的水底傳來:

“姐姐…”

“你阿婆沒告訴你嗎…”

“水塘邊的孩子…不能一個人玩彈珠…”

“掉了…就找不回來了…”

“除非…”

聲音拉長了,帶著一種殘酷的玩味。

“…除非…有人愿意…幫我找…”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阿婆模糊的、關于后山水塘曾經淹死過鄰村傻孩子的傳說碎片般地閃過,但極致的恐懼讓我根本無法思考。

就在這時——

啪嗒。

一顆小小的、圓溜溜的東西,從它所在的方向滾了過來,輕輕撞在了我的小腿上。

冰冷,粘膩。

我全身的肌肉猛地繃緊到了極限。

那東西停在了我的腿邊。

堂屋的窗戶似乎透進了一絲極微弱的、云層移動后漏出的月光,勉強勾勒出地上那東西的輪廓——

一顆渾濁的、灰白色的玻璃彈珠

而在彈珠的中央,凝固著一個扭曲的、深色的瞳孔狀的陰影。

它靜靜地躺在那兒,對著我。

仿佛在等待。

等待我撿起它。

等待游戲重新開始。

遠處的竹林傳來一陣劇烈的沙沙聲,像是無數只手在黑暗中同時鼓噪。

那只濕冷的手,又一次,輕輕地,搭上了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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