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璃緩緩抬起右手，指尖微屈，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幽暗道紋在掌心凝聚，周遭的溫度驟然下降。

幾片飄落的桃花瓣在觸及她周身三尺時無聲化為冰晶，繼而崩碎成最細微的霰雪。

殺意已決。

只需一瞬，便能將眼前這毫無防備、氣息平庸的男子徹底從這個世間抹去，連同這不該存在的師徒因果，一并斬斷。

然而，就在那毀滅性的力量即將透體而出的剎那——

“若璃？你醒了！”

李長生恰好轉過身，臉上帶著毫無陰霾的溫和笑意，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那近在咫尺的冰冷殺機。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溫暖干燥的掌心輕輕撫上她略顯冰涼的臉頰，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臉色還是這般蒼白，定是近日修煉又過于刻苦了。說了多少次，不必急于一時，有師尊在呢?！?

楚若璃那只凝聚著滔天殺力的右手猛地僵在半空！

她……

竟然被摸了臉？！

不是攻擊，不是挑釁，而是……一種帶著濃濃憐惜與寵溺的撫摸？！

她是誰？

她是楚若璃，更是曾登臨絕巔、俯瞰萬族興衰、一念可決星辰生滅的絕情女帝！

她的帝威之下，眾生匍匐，即便是昔日那些同為帝境的對手，也不敢對她有半分褻瀆與不敬，連直視她的眼眸都需要莫大勇氣。

男人？

男人于她不過是螻蟻塵埃，是阻道石，是必要時皆可斬的因果！

可現在……

她，無上女帝，竟被一個在她感知中弱小得如同蜉蝣、僅有一張皮囊還算能看的“廢物”師尊，摸了臉？！

還是這般……溺愛的姿態？！

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伴隨著滔天的怒火直沖頂門，那僵在半空的右手微微顫抖，凝聚的道紋幾乎要失控爆發！

冰封萬古的心湖驟然掀起狂瀾，那是一種比殺意更復雜的暴怒與難以置信的羞惱。

“你——！”一個冰冷的字眼幾乎要沖破她的齒縫。

可后者卻仿佛對她的內心風暴毫無所覺，依舊是一臉春風化雨般的溫柔，甚至指尖還輕輕將她鬢角的一縷碎發挽到耳后，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醒了正好，師尊為你準備了些許東西?！?

他側身，指向那尊被混沌道焰包裹、藥液已然沸騰、散發出七彩霞光與磅礴生命精氣的八荒煉虛鼎。

“來，若璃，到鼎邊來?！崩铋L生說得極其自然，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將衣物褪去，為師助你完成洗禮，為你重鑄道基。”

“……”

楚若璃徹底石化在原地，仿佛被一道九霄混沌神雷直直劈中了天靈蓋！

她聽到了什么？

脫……脫光衣物？！

洗禮？！

由他……來幫忙？！

荒謬！

可笑！

奇恥大辱??！

她是什么人？！

她楚若璃縱橫寰宇一世，什么樣的險境沒經歷過？

什么樣的磨難沒承受過？即便道源被奪、身軀殘破至此，她的帝魂傲骨猶在！

何曾需要……

需要一個男人來幫她“脫衣洗禮”？！

這簡直是她縱橫古今所聽過的最大的笑話！最肆無忌憚的褻瀆！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楚若璃的聲音像是從萬載玄冰深處擠壓出來的一般，每一個字都帶著足以凍裂神魂的寒意，那雙原本只是冰冷的眸子此刻銳利如天刀，死死鎖定李長生，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偽或邪念。

然而，她只看到了一雙清澈、坦蕩，甚至寫滿了“為師這都是為你好”的誠摯眼眸。

李長生見她不動，反而耐心解釋道：“此次洗禮非同尋常，藥力霸道，需直達本源，任何外物阻隔都會影響效果，甚至可能導致能量失衡，反傷你身。師尊必須親自以神識引導藥力，為你疏通經絡，熔煉根骨，方能萬無一失?！?

他還往前湊近了一步，語氣更加溫和，甚至帶上了幾分哄勸的意味，仿佛在安撫一個鬧別扭的孩子：“乖，若璃，師尊在此，無需害羞，更不必擔心。定會為你重塑一條無上道途?！?

“乖……？”

“害羞……？！”

“不必擔心……？！”

楚若璃只覺得一股血氣上涌，沖得她頭暈目眩，殘破的軀殼幾乎要承載不住靈魂深處那爆裂開的滔天震怒與荒謬感。

她死死攥緊了那支暫時收斂了殺力的右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殺了他！

現在！立刻！馬上！

這個登徒子！

這個無恥之徒！

竟敢以師尊之名，行如此……如此不堪之想！

然而，就在那殺意即將徹底爆發的前一瞬，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溫和的藥力，隨著李長生方才輕撫她臉頰的動作，悄無聲息地滲入了她的皮膚。

那藥力……竟讓她這具枯竭如沙漠、冰冷如玄冰的身體，生出了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暖意？

并且，絲毫沒有引起她這具身體本能的反噬與排斥？！

楚若璃凝聚的殺意不由得微微一滯。

李長生卻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務般，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向藥鼎，開始專注地調控火候，嘴里還絮絮叨叨：

“這株九轉還魂草可是從藥王宗那幾個老古董手里贏來的，差點把他們的胡子氣歪……還有這滴太古幽獄龍皇的本命精血，那老泥鰍一開始小氣得很，不過為師略施手段，它也就‘心甘情愿’地交出來了……哦，對了，待會兒可能會有點疼，畢竟要重塑根骨，若璃你千萬忍著點，師尊會盡量輕一些……”

他絮叨的聲音溫和而平靜，仿佛只是在準備一頓再尋常不過的晚飯，而不是在籌劃一場足以驚世駭俗、逆天改命的無上洗禮。

楚若璃僵立在原地，右手掌心那抹幽暗的道紋明滅不定，如同她此刻劇烈翻騰的內心。

殺意、憤怒、羞惱、荒謬感……

與那一絲突如其來的暖意，以及男子絮叨中透露出的那些光是名字就足以在外界掀起腥風血雨的絕世神物……交織碰撞，讓她這位曾歷經萬劫而不動搖的女帝，第一次陷入了某種前所未有的……

混亂與遲疑。

他……究竟是個徹頭徹尾的無恥之徒？

還是一個……完全超出了她理解范圍的……怪人？

那滔天的殺機，竟一時之間，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