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內寂靜無聲，唯有山風穿過破洞，發出細微的嗚咽，仿佛在應和著阿野內心翻騰不休的波瀾。玄云子的話語，如同在他面前緩緩展開了一幅用金線織就、卻又隱現荊棘的恢弘畫卷。

“仙墓之中，究竟有何物？”玄云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再僅僅是陳述，而是帶著一種引人入勝的描繪力量，如同一位最高明的畫師，在阿野那單純如白紙的心田上，潑灑下濃墨重彩的想象，“那并非凡俗金銀可比。其一，便是直指長生大道的無上功法。”

“功法？”阿野喃喃重復，這個概念對他而言，比“仙墓”本身似乎更貼近一些。鎮上武館的教頭也會幾手拳腳功夫，但那和長生有什么關系？

“非是凡間武技。”玄云子仿佛看穿他的疑惑，耐心解釋道，“乃是引天地靈氣入體，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最終超脫凡胎，成就元神不朽的通天法門。修行至高深之處，辟谷不食，寒暑不侵，壽元綿長遠超凡人想象。若得大道，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亦非虛妄。”

壽元綿長！與天地同壽！

阿野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立刻想到了臥病在床的阿媽。因為長期的勞累和貧苦，阿媽的身體早已垮了，鎮上的郎中說她積勞成疾，恐難久持……如果，如果真有能讓人長壽的功法……

玄云子并未停頓，繼續以那充滿誘惑力的語調說道：“其二，便是助益修行、奪天地造化的靈丹妙藥。有那筑基丹，可洗精伐髓，奠定道基，讓你脫胎換骨，遠超凡人；有那續命金丹，哪怕一口氣懸著，也能從鬼門關拉回；更有那傳聞中的九轉仙丹，一粒便可立地飛升，羽化登仙……當然，后者即便在仙墓深處，也屬傳說之物，但即便只是外圍能尋得的丹藥，治愈你親人的凡俗病痛，不過是舉手之勞。”

治愈阿媽的病！這句話像是一支利箭，精準地射中了阿野內心最柔軟、最渴望的地方。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其三，”玄云子的光影微微閃爍，似乎在強調其重要性，“便是諸般威力無窮的法寶神兵。有飛劍千里之外取人首級；有護身法寶萬法不侵；有儲物戒指納須彌于芥子；有飛行法器翱翔九天，朝游北海暮蒼梧……擁有這些，你便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山野小子，而是真正擁有力量，可以掌控自己命運的修行之人。”

飛劍！飛天！掌控命運！

一個個畫面不受控制地在阿野腦海中生成：他御劍飛行，穿梭云海；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不再為幾文柴錢低聲下氣，不再為阿媽的藥費愁眉不展……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燃起，幾乎要將他殘存的理智燒灼殆盡。

玄云子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充滿了神秘的誘惑力：“其四，也是仙墓最為玄奧之處，便是其中可能蘊藏的……長生之秘與上古傳承。那些上古大能，為何要將自身道果封存于此？其中是否隱藏著超越我等想象的天地至理、乃至成就真正逍遙仙位的奧秘？這一切，都需要你去探索，去發現。”

長生奧秘！上古傳承！

這已經徹底超出了阿野想象的極限。他感覺自己的頭腦發熱，呼吸變得急促，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推開那扇通往神話世界的大門，門后是無限的光明與可能。

恐懼，如同陽光下的冰雪，正在加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巨大興奮、難以置信以及強烈渴望的熾熱情緒。仙緣！這真的是天上掉下來的、砸在他頭上的仙緣！

然而，就在這熾熱的渴望幾乎要完全吞噬他之時，心底最深處，一塊被山村貧苦生活打磨得異常冷硬的石頭，卻頑固地留存了下來。

老獵戶張伯的話，如同警鐘般在他耳邊回蕩：“阿野，記住，山里最漂亮的蘑菇往往有毒，河里最肥的魚可能藏著鉤子。這世上，從來沒有白撿的便宜。”

為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我？

這樣一位上古仙尊，即便只剩殘魂，其見識、其手段，也絕非自己一個砍柴少年所能比擬。他為何要將如此驚天動地的秘密和寶藏，與自己分享？僅僅是因為自己無意中救了他？

“合則兩利”……助他穩固魂體……這代價，聽起來似乎很公平。但真的就這么簡單嗎？

那傳說中的仙墓，既然蘊藏著如此驚人的財富和力量，必然也伴隨著難以想象的危險。玄云子輕描淡寫地提及“外圍區域”，那深處呢？他當年全盛時期都只是“初步踏足”，自己一個凡人進去，豈不是九死一生？他真的是在給自己指引一條通天仙路，還是……在引導自己走向某個未知的、可能對他更有利的結局？

阿野眼中的熾熱稍稍冷卻，浮現出掙扎與疑慮。他抬起頭，望向那團看似溫和無害的光影，聲音因為內心的沖突而顯得有些沙啞：“仙尊……那仙墓……如此神奇，也一定……很危險吧？我……我只是個普通人，進去……不是送死嗎？”

這是他基于最樸素的認知提出的問題。寶藏旁邊，總有守護的惡龍。這是所有故事里不變的道理。

玄云子的光影似乎對這個問題毫不意外，甚至流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意味。他溫和地回應道：“風險，自然與機遇并存。仙墓之中，確有上古遺留的禁制、陣法，以及一些……依靠墓中靈氣存活的守護獸靈。其外圍區域，經過老夫當年的探索和部分清理，相對而言已算安全許多。況且……”

他的語氣帶上一絲令人安心的自信：“有老夫從旁指引，可助你避開絕大多數致命陷阱，識別真正的機緣所在。你并非孤身犯險，而是有一位曾經部分掌控過那里的向導。待你修為稍有根基，擁有自保之力，再逐步深入探索，方是穩妥之道。老夫需要你相助穩固魂體，又豈會讓你輕易涉足死地？”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暫時撫平了阿野的一些不安。有向導，有準備，似乎……確實比自己瞎闖要安全得多。

看到少年眼中的疑慮稍減，但并未完全消失，玄云子深知不能操之過急。他話鋒一轉，不再施加壓力，而是將選擇權看似完全交給了阿野：“當然，仙路艱難，絕非坦途。是選擇回歸你的山村，繼續過往的生活，雖清貧卻安穩；還是選擇抓住這場亙古罕有的機緣，踏上一條充滿未知卻也無限可能的道路……這一切，皆由你自己決斷。”

“老夫脫困，已承你之情。無論你作何選擇，老夫皆不會怨懟。只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恰到好處的惋惜，“機遇稍縱即逝，仙緣更是可遇不可求。若就此錯過，只怕他日回首，空留余恨。”

話音落下，玄云子不再言語。那團光影靜靜懸浮著，散發出柔和而平靜的光芒，仿佛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然后將一切交給時間與命運。

廟內再次陷入沉寂。

阿野站在原地，低著頭，內心如同被兩股巨大的力量瘋狂拉扯。

一邊，是熟悉的、貧瘠卻安穩的山村生活，是臥病在床需要他照顧的阿媽，是每日砍柴換米的辛勞，是看得見盡頭的人生。

另一邊，是玄云子描繪的、光怪陸離、瑰麗奇幻的修仙世界，是長生功法、靈丹妙藥、飛天遁地、掌控命運的無上誘惑，是治愈阿媽的希望，但同時，也伴隨著未知的仇家、仙墓的危險、以及與這神秘殘魂相伴的莫測未來。

恐懼與渴望，理智與沖動，懷疑與信任，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胸中翻滾撞擊。

他知道，這個選擇，將決定他的一生。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那團光影之上，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卻又難以決斷。

而那團光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