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阿野便已起身。

經過一夜笨拙而興奮的引氣嘗試，他非但未覺疲憊，反而精神奕奕，只覺得周身似乎輕快了些許，五感也似乎變得比往常敏銳了一些。他能更清晰地聽到窗外細微的風聲，聞到空氣中殘留的雨水泥土氣息，甚至能隱約感覺到懷中礪石內，玄云子那縷殘魂沉寂而虛弱的狀態。

按照玄云子昨夜最后的吩咐，他需先去往村后山林一處人跡罕至的陰濕谷地，采集幾種特定的藥草。

“腐骨花，喜陰濕，多生于腐木之旁，花瓣三片，色呈灰白，帶有暗斑，觸之微涼?！薄吧咝挪?，葉如蛇舌，邊緣帶細密鋸齒，莖稈暗紅，嗅之有極淡腥氣?！薄斑€有石髓菇，緊貼潮濕巖石生長，菇傘小而厚實，色如黑玉，質地堅硬……”

玄云子的描述清晰印在腦中。阿野背著一個小竹簍，手持柴刀，依循著那直接傳入腦海的微弱指引，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晨霧彌漫的山林間。得益于常年的砍柴經驗，他對這片山林極為熟悉，很快便在指定的幾處地方，找到了那幾種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有些丑陋的草藥。

這些藥草與他認知中郎中常用的那些截然不同，它們散發著一股混合著腐朽與陰寒的氣息，讓人本能地感到不適。但想到玄云子的承諾，想到改變命運的渴望，他還是仔細地將它們采集下來。

回到家中，阿媽尚未醒來。阿野輕手輕腳地掩上門，開始在玄云子的指導下，準備那所謂的“淬體藥浴”。

“取尋常山泉水，注入陶罐之中，置于火上?！毙谱拥穆曇糁笓]若定，“先將石髓菇三枚投入，文火慢煎半個時辰，待水色漸呈墨黑，再加入搗爛的腐骨花花瓣五片……注意火候，不可令其沸騰過劇……”

阿野嚴格按照指示操作，看著那些奇特的草藥在沸水中翻滾，逐漸將一罐清水化作一汪粘稠、漆黑、不斷冒著細密氣泡的藥液。一股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彌漫開來，像是陳年的墓土混合了某種腥甜的鐵銹味，極其刺鼻。

藥液熬制完畢，倒入洗澡用的大木盆中，黑色愈發深沉，幾乎不見底。

“脫去衣物，置身其中?！毙谱拥穆曇舨粠Ыz毫波瀾，“過程或許有些難熬，但此乃洗滌凡塵污穢，強化經脈體魄的第一步，亦是日后引氣效率的關鍵。務必忍耐，抱元守一，默誦我傳你的靜心口訣，無論發生何事，不可中途躍出?！?

阿野看著那盆如同墨汁、還散發著詭異氣息的藥液，喉結滾動了一下，心中本能地生出強烈的抗拒。但這猶豫只持續了一瞬，他便咬咬牙，迅速脫掉衣服，赤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跨入木盆之中。

就在他身體浸入藥液的瞬間——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極其痛苦的悶哼從阿野喉嚨深處迸發！

那不是簡單的燙或冷！就在接觸的一剎那，他感覺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細針，順著全身每一個毛孔，狠狠地刺入了他的體內！緊接著，又像是千萬只冰冷的毒蟻，沿著針孔鉆入，瘋狂地啃噬著他的血肉、骨骼、乃至骨髓！

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全身每一寸神經！灼熱與奇寒兩種極端的感覺交替肆虐，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徹底撕裂！

阿野的身體猛地繃緊，額頭上、脖頸上青筋暴起，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他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想要蜷縮，想要逃離這可怕的藥液，但腦海中卻死死記著玄云子的告誡——“不可中途躍出”！

他拼命地回想那晦澀的靜心口訣，試圖將意識從這無邊的痛苦中抽離。但那痛苦實在太強烈了，如同刮骨剃髓，口訣的力量在這等酷刑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如同在地獄中煎熬。他的皮膚表面開始滲出細密的、帶著腥氣的黑色油汗，那是體內沉積的雜質被藥力強行逼出的跡象。但這個過程，無異于將一個人活活剝皮抽筋！

就在阿野感覺意識即將被痛苦吞噬，快要忍不住慘叫出聲時，玄云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鎮入他幾近崩潰的神魂：“緊守靈臺一念！痛楚乃藥力化開凡垢之象！忍得過，海闊天空；忍不過，前功盡棄！想想你病榻上的母親，想想你渴望的改變！”

母親！改變！

這兩個詞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讓阿野幾乎渙散的意識猛地凝聚起來。他發出一聲如同野獸般的低吼，雙眼布滿血絲，指甲深深摳入木盆邊緣，憑借著一股近乎野蠻的求生欲和執念，硬生生將沖到嘴邊的痛呼壓了下去，瘋狂地在心中默念那靜心口訣，死死對抗著那無孔不入的劇烈痛苦。

汗水、淚水、還有逼出的污穢雜質混合在一起，從他扭曲的臉龐上不斷滑落，滴入漆黑的藥液中。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山村少年，求生的本能和改變命運的強烈渴望，化作了一種令人心悸的韌性，支撐著他在極致的痛苦中苦苦掙扎。

玄云子不再出聲，只是靜靜感知著少年體內氣血的劇烈變化和那頑強不屈的意志力，光影構成的模糊面容上，似乎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永恒。

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終于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轉化為一種深沉的、遍布全身的酸麻與疲憊。木盆中原本漆黑如墨的藥液，顏色變得淺淡了許多，表面漂浮著一層油膩的、散發著惡臭的污濁之物。

阿野如同虛脫一般，癱軟在木盆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肌肉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他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覺得身體仿佛被徹底掏空，又像是被徹底碾碎后重新拼接起來。

然而，當那極致的疲憊感稍稍緩解之后，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開始悄然浮現。

身體變得異常輕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呼吸之間，似乎比以前更加順暢深遠。周圍的空氣仿佛也清新了許多，甚至能隱約感覺到一絲絲微涼的、活躍的能量粒子（靈氣）的存在，雖然依舊無法引入體內，但感知卻清晰了不止一籌！

他掙扎著從已變得溫涼的污水中站起身，用清水沖洗身體。擦干之后，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皮膚似乎變得細膩緊繃了一些，透著一種健康的紅潤光澤。原本因常年勞作而有些隱痛酸脹的關節，此刻也舒暢無比。舉手投足間，感覺身體輕健，充滿了活力，五感敏銳程度，更是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淬體藥浴，雖然過程痛苦得如同煉獄，但效果卻立竿見影，堪稱脫胎換骨！

“感覺如何？”玄云子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淡淡的滿意。

“……像……像是死過一回……”阿野的聲音依舊沙啞虛弱，但眼中卻閃爍著激動與興奮的光芒，“但，我現在感覺……很好！非常好！身體從沒這么輕快過！”

“善?！毙谱淤澰S道，“經此初步淬煉，你體內雜質已去大半，經脈更為通暢，體魄增強，感知亦更為敏銳，于日后引氣修行，大有裨益。然，此不過初階藥浴，僅能滌蕩淺表污穢。欲要真正改善根骨，踏上修行快車道，尚需更多、更珍貴的靈草寶藥加以淬煉方可。”

更多、更珍貴的靈草寶藥……

阿野看著木盆中那散發著惡臭的污水，又感受著體內前所未有的輕健之感，用力地點了點頭。

痛苦的代價已然付出，而收獲的甘美如此真切。對于獲取更多資源，對于那條充滿誘惑與危險的修仙之路，他的決心，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