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你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

母親周素芬的咆哮聲，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尖利，幾乎要掀翻客廳的天花板。她手里捏著我那份剛剛打印出來、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辭職報告，紙張因為她用力的抓握而變得褶皺不堪，一如她此刻糾結的內心。

“放著好好的程序員工作不干，一個月一萬多的工資，五險一金，多穩定！你說辭就辭了？你跟媽說，你要干什么？！”

父親林建國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但比任何語言都更具壓迫感。他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歪七扭八的煙頭。沉默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

我平靜地站在他們面前，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沒有他們預想中的頹廢或迷茫，只有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近乎燃燒的決絕。

“我要刷酷安。”

“刷什么？”周素芬愣住了，這個詞匯超出了她對“正經事”的認知范圍。

“一個APP，一個數碼愛好者社區，”我耐著性子解釋，盡管我知道這番解釋蒼白無力，“我要在上面發帖、回帖、互動、升級。全身心地投入進去。”

空氣仿佛凝固了。

幾秒鐘后，林建國猛地將煙頭摁進煙灰缸，動作粗暴得像是要摁碎什么東西。他霍然起身，指著我的鼻子，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嘴唇里擠出幾個字：“你……你再說一遍？為了一個……玩手機的軟件，你把工作辭了？”

“是的。”我點頭，語氣堅定。

“你瘋了！你絕對是瘋了！”周素芬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帶著一絲哭腔，“我們老林家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廢物！你是不是在公司受了什么刺激？你跟媽說，是不是老板欺負你了？咱們去醫院看看，看看心理醫生……”

我沒有再解釋。我知道，任何解釋都是徒勞。

他們無法理解，每天面對著冰冷的屏幕，敲擊著那些由0和1組成的、看似構建了世界卻又與真實世界無比疏離的代碼，是一種怎樣的精神消耗。他們無法理解，產品經理一次次“這里加個小功能”、“那個按鈕顏色再騷一點”的無理要求背后，是我無數個通宵達旦的苦熬。我的生活，就像一段寫滿了BUG卻又不得不運行下去的冗長程序，沉重、乏味，看不到盡頭。

而最關鍵的是，他們更不可能理解，在我的腦海深處，或者說，在我的視網膜上，有一個鮮紅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倒計時，正在無情地跳動著。

【10天00小時00分00秒】

這個倒計時，只有我能看見。它不是幻覺。

三天前，一個尋常的加班深夜，我在一次服務器維護的間隙，因為極度疲勞而趴在工位上短暫地打了個盹。就在那短短幾分鐘的混沌里，我墜入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境。夢中，一個面容模糊、身形與我酷似的身影，自稱是“未來的我”。他的聲音混雜著電流的雜音和無盡的悔恨與絕望，一遍又一遍地向我傳遞著一段信息。

“……記住，是酷安！酷安等級決定一切！水貼，瘋狂地水貼！不要管質量，不要管別人怎么罵你，只要數量和活躍度！等級，等級是活下去的唯一資本！十天，你只有十天！別像我一樣，把一切都當成笑話，最后眼睜睜看著他們……”

聲音在最關鍵的地方戛然而止，我猛地驚醒，渾身冷汗。而那個血色的倒計時，就從那一刻起，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視野里，無論我睜眼還是閉眼，它都清晰可見。

起初，我也以為是自己壓力過大，出現了神經衰弱的幻覺。但當我下意識地打開手機，點開那個我偶爾簽到、幾乎從不發言的酷安APP，看到我那個萬年不變的LV4等級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宿命般的緊迫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將我徹底淹沒。

我的人生，就像我的酷安等級一樣，停滯不前，不上不下。

而現在，一個瘋狂的、匪夷所思的機會，或者說是一個預言，擺在了我的面前。

一個賭上一切的機會。

我賭，那個夢是真的。

我賭，十天后，我們所熟知的物理定律和世界法則，將徹底崩塌。

我賭，酷安等級，這個在和平年代里被視為“無聊”、“虛榮”的數字，將成為新世界的唯一通行證，劃分階級，決定生死。

所以，我辭職了。我必須拋棄一切雜念，用這最后的240個小時，為我的未來，為我的生命，瘋狂地“水”出一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