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癱在墻根的碎石堆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針扎似的痛，眼前景物還在晃蕩，帶著血色的重影。鼻腔里全是自己吐出來的血腥氣，混著塵土的味道，嗆得他又咳出一口血沫。
剛才…發生了什么？
那遮天蔽日的黑霧，那令人窒息的斗皇威壓，那仿佛下一瞬就要將他撕成碎片的死亡觸感…全都消失了。
陽光重新落在臉上，有些刺眼。
他艱難地轉動眼球，視線模糊地聚焦在前方那道青色的背影上。她就站在那里，身姿依舊挺拔清雅，仿佛剛才不是隨手抹去了一位斗皇，只是拂去了衣角的一點微塵。
街道盡頭空蕩蕩，干凈得像是被水洗過，連一絲黑霧的殘余都找不到。
“看來，”她微微側過頭，眼角的余光落在他狼狽不堪的身上，聲音聽不出波瀾，“你這‘謝禮’，送得還算及時。”
陸昭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想說點什么，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及時？他差點就變成這巷子里的一灘肉泥了！
蕭熏兒轉回身，緩步走到那深深嵌入石板的黑盒子前，俯身將其拾起。指尖拂過盒面，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之前抵擋致命一擊時迸發的微光，此刻卻已完全內斂，恢復成古舊平凡的模樣。
她拿著盒子，走到陸昭面前，低頭看著他。
陸昭掙扎著想爬起來，至少不能這么毫無尊嚴地癱在她腳下，但稍微一動，就疼得眼前發黑，差點背過氣去。
一只纖白的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托著一枚龍眼大小、色澤更為瑩潤的丹藥，藥香瞬間驅散了他周身的血腥味。
“吃了。”命令簡潔，不容置疑。
陸昭此刻也顧不得這是什么神仙丹藥了，保命要緊。他費力地抬起顫抖的手，幾乎是搶過那枚丹藥，塞進嘴里。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遠比之前那枚更加磅礴精純的暖流轟然炸開，如同決堤洪流般沖向他幾乎碎裂的經脈和骨骼。劇痛被迅速撫平，斷裂處發出細微的麻癢，力量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回歸。不過幾次呼吸的時間，他慘白的臉上竟然恢復了一絲血色。
這藥效…也太逆天了！
他手忙腳亂地撐著想站起來，蕭熏兒已經收回了手，語氣平淡地開口，卻拋出了一個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再次凍結的問題。
“魂族的斗皇，為何盯上你？”她掂了掂手中的黑盒子，“為此物？還是…為你？”
陸昭剛站直的身體又是一軟，差點又跪下去。他張了張嘴，腦子里一片混亂。為這盒子？還是為他這身破落少爺自帶的家族遺留恩怨？或者…是因為他這異世來的靈魂本身就不該存在？系統的警告音仿佛還在耳邊尖嘯。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他聲音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和茫然，“他們…一直追殺我…從烏坦城那邊就…可能是因為我家那點破事…”他只能咬死這個最初的理由，盡管他自己都開始懷疑這理由是否足夠讓魂殿出動斗皇。
蕭熏兒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琉璃眸子深邃依舊，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她沒有追問，只是將目光重新落回黑盒子上。
“這‘聽雨令’，”她指尖輕輕點過盒面，“是信物，也是麻煩。它既然經你手帶回，這麻煩，便也算你一份了。”
陸昭嘴角抽搐。他就知道！這玩意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過，”蕭熏兒話鋒一轉，語氣里似乎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能引來魂皇親自出手搶奪，倒省了我些探查的工夫。”
她抬起眸，視線越過陸昭，望向黑巖城遠處的某個方向，眼神微凝。
“黑角域…”她輕聲自語，那三個字從她唇間吐出，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他們的手，伸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陸昭心頭猛地一跳。黑角域！那是原著里極度混亂危險的地界，魂殿勢力盤根錯節！
蕭熏兒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臉上，那審視的意味讓他頭皮發麻。
“你，”她頓了頓，仿佛在做一個決定，“修為太低，仇家太狠，運氣…似乎也差得很。”
陸昭無言以對，只能把頭埋得更低。
“但這‘聽雨令’既與你有了牽扯，”她繼續道，語氣不容置疑，“這趟遠門，你怕是不得不跟我出了。”
遠門？去哪？黑角域？！
陸昭猛地抬頭，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驚恐。去那種地方？跟著她？是當炮灰還是當誘餌？
蕭熏兒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懼，唇角極輕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像是錯覺。
“怎么？”她問，聲音依舊清淡，“怕了？”
怕？他當然怕！他怕死了！但他敢說不嗎？身后是魂殿不死不休的追殺，眼前是深不可測的古族大小姐。拒絕她，可能死得比被魂皇捏死還快。
陸昭把心一橫，牙關緊咬：“跟著小姐，我不怕！”
蕭熏兒像是沒聽見他這毫無底氣的表忠心，只是轉身，朝著巷子外走去。
“跟上。”
“去…去哪？”陸昭踉蹌著追了兩步，小心翼翼地問。
前方傳來她平靜無波的聲音，卻讓陸昭腳步驟停，渾身發冷。
“找個安靜地方，看看魂殿為了這塊‘聽雨令’，究竟舍得派多少人來送死。”巷口的陽光有些晃眼，將蕭熏兒離去的身影拉出一道細長而孤直的影子，投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
陸昭杵在原地，腿肚子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顫。那句“看看魂殿…究竟舍得派多少人來送死”輕飄飄的，落在他耳中卻重逾千斤，砸得他神魂都在發顫。這根本不是遠門，這是去墳頭蹦迪，還是自帶招魂幡的那種。
可他有的選嗎？
沒有。
他狠狠抹去嘴角殘留的血痂，那枚高階丹藥的藥力還在體內洶涌，修復創傷的同時也帶來一種虛浮的亢奮。他咬緊牙關，幾乎是拖著兩條還在發軟的腿，踉蹌著追了上去。
蕭熏兒步速依舊不緊不慢，卻徑直出了黑巖城。城門口的守衛對她視若無睹，仿佛她只是一抹透明的青煙。陸昭低著頭，緊隨其后，能感覺到那些守衛投來的、混雜著好奇與憐憫的目光——大概是在猜他能跟著這姑娘活多久。
城外的官道漸漸被荒草小徑取代。夕陽西沉，將遠山和稀疏的林地染上一層晦暗的血色。風聲穿過枯枝，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陸昭的心跳一直沒能慢下來。他總覺得每一片晃動的陰影里都藏著索命的黑霧，每一陣風都裹挾著魂殿特有的陰冷氣息。系統依舊死寂，那卷地階斗技“焰分噬浪尺”的殘卷安靜地躺在意識深處，他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就在他快要被自己繃緊的神經勒斷氣時，前方的蕭熏兒毫無征兆地停下了腳步。
這里是一處廢棄的樵夫歇腳點，幾塊散落的巨石，一個半塌的窩棚，除此之外，只有荒草和越來越濃的夜色。
“就這里吧。”她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陸昭還沒明白這“就這里”是什么意思，一股極其隱晦、卻冰冷刺骨的波動已自蕭熏兒體內悄然彌散開來。那波動如同水紋般蕩開，無聲無息地掠過周圍的巨石、荒草、歪倒的樹木，旋即隱匿不見。
但陸昭清晰地感覺到，周遭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風聲、蟲鳴仿佛被一層無形的罩子隔開了，變得遙遠而模糊。
一種令人心悸的寂靜籠罩了下來。
她…在做什么？布置陷阱？還是…
沒等他想明白，蕭熏兒已經找了塊還算干凈的大石坐下，閉上了眼睛，竟像是要在此調息入定。那枚引發斗皇血戰的黑色盒子，就隨意地放在她的手邊。
陸昭站在原地，手足無措。這荒郊野嶺，夜色四合，讓他一個人站著放哨嗎？可他這五星斗者的修為，能哨個什么？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點流逝。夜色徹底吞沒了大地，只有稀疏的星子灑下微弱的光。窩棚的陰影和巨石的輪廓在黑暗中扭曲，像是蟄伏的巨獸。
陸昭的感官在極度的緊張下被放大到了極致，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汩汩聲。藥效帶來的暖意早已褪去，夜里的寒氣順著衣領往里鉆，冷得他牙齒開始打顫。
突然！
極遠處，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夜梟啼鳴的銳響劃破夜空！
來了！
陸昭渾身汗毛倒豎，猛地看向聲音來處——東南方向的密林！
幾乎在同一時刻，西北、正北兩個方向，同時爆起兩道毫不掩飾的兇戾氣息，如同黑夜中點燃的狼煙，帶著濃郁的死亡意味，朝著這片小小的歇腳點瘋狂撲來！
速度極快！遠超之前坊市遭遇的那三個大斗師！至少是斗靈級別！甚至更強！
三道氣息，三個方向，配合默契，殺氣滔天！
陸昭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斗氣本能地瘋狂運轉，卻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對。他下意識地看向蕭熏兒。
她依舊坐在那塊大石上，眼眸不知何時已經睜開，正靜靜地看著東南方向最先出現動靜的那片密林。對于另外兩個方向撲來的、威脅似乎更大的攻擊，她連眼角余光都未曾掃去一點。
仿佛那只是兩只嗡嗡叫的蒼蠅。
最先發動攻擊的是正北方向的那道氣息。一團扭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撕裂夜色，帶起刺耳的破空聲，一只完全由漆黑斗氣凝聚的利爪直取蕭熏兒的天靈蓋！狠辣無比！
也就在這利爪即將落下的剎那——
“嗡……”
那片被蕭熏兒目光鎖定的東南密林方向，天地能量驟然發生了一種極其詭異暴虐的扭曲！沒有光華，沒有聲響，只有一種純粹的、極致的吞噬與湮滅之意悍然爆發！
噗！
一聲輕微得像是布帛被撕裂的聲響。
那道撲向蕭熏兒的黑影，連同他凝聚出的恐怖利爪，甚至他臉上可能殘留的猙獰表情，就在距離蕭熏兒頭頂不足三尺的地方，毫無征兆地、憑空…消失了。
不是擊退，不是打爆，是徹徹底底的…抹除。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
仿佛他從未存在過。
從西北方向撲來的那道身影硬生生剎住了沖勢，露出的雙眼里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他甚至沒看清同伴是怎么沒的！
而就在這時，蕭熏兒終于動了。
她似乎對東南方向那詭異恐怖的湮滅效果毫不意外，只是對著那嚇傻了的西北方向來襲者，屈指一彈。
一點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金色火星自她指尖迸射而出。
那火星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輕飄飄的。
但那名至少是斗靈級別的魂殿殺手，卻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捆縛在了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點金色火星慢悠悠地飄到自己眼前。
然后，落下。
“呃啊——！！！”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炸開，又戛然而止。
金色的火焰驟然暴漲，如同貪婪的兇獸，瞬間將那黑衣人徹底吞噬。那火焰燃燒得極其安靜，卻散發出一種焚盡萬物的恐怖高溫，連周圍的空氣都被灼燒得扭曲變形。
不過眨眼之間，火焰熄滅。
原地空空如也，同樣…什么都沒有剩下。
唯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令人靈魂都在戰栗的極致高溫，證明著方才發生的一切。
從襲擊發動，到兩名至少斗靈級別的魂殿殺手徹底湮滅，整個過程，不到三息。
陸昭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極致，嘴巴無意識地張開，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什么力量？！
蕭熏兒緩緩收回了手，周遭那令人心悸的高溫迅速消散。她目光掃過最后那名襲擊者消失的地方，琉璃般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隨手拍死了兩只蟲子。
然后，她轉回頭，看向依舊僵直如木偶的陸昭，微微偏了下頭。
“看來，”她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無比，依舊平淡得令人發指，“今晚，只來了三只。”
她頓了頓，像是補充說明，又像是隨口一提。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下一站，迦南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