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拉得很長，像一根曬得發白的線，繞著院外的老槐樹纏了一圈又一圈，連空氣都被這聲音烘得暖洋洋的。

院子中央，母親艾蕾娜支起一只木盆，盆沿有些磕碰的痕跡，是去年秋收時不小心撞在石磨上留下的。

盆里盛著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水，帶著點涼意，水面上漂著一片裂開的皂角莢，淡綠的泡沫像碎掉的云，輕輕晃著。

星瀾被放在陰涼處的小竹席上，席子是外婆編的，竹條帶著淡淡的竹香，還留著陽光曬過的溫度。

他光著屁股，皮膚白嫩嫩的，像顆剛剝殼的雞蛋，小短腿時不時蹬一下，濺起細碎的風。

他舉著短短的手臂，對著空氣亂抓，小拳頭攥了又松，看起來像在和看不見的小蟲子玩耍。

其實只有星瀾自己知道，他是在偷偷“感覺”——指尖偶爾掠過的那絲若有若無的熱流，就是母親常說的“魔力”的尾巴。

那熱流很輕，像剛從灶膛里飄出來的熱氣，碰一下就沒了，可星瀾偏要追著它抓，小臉上滿是認真，連額角滲出的細汗都沒察覺。

母親轉身去屋里取干布，腳步很輕，木鞋底蹭過石板路，發出“沙沙”的輕響。

機會來了。星瀾眼睛一亮，原本亂抓的小手停在半空，小身子微微前傾，像只準備撲向獵物的小獸。

他深吸一口氣——其實只是把圓滾滾的肚子鼓得更圓，像塞了個小皮球——然后學著母親上次對付風狼時揮杖的樣子，把肉乎乎的小手往前一推，指尖還特意繃得緊緊的。

什么都沒發生。空氣安安靜靜的，只有蟬聲還在耳邊繞。

星瀾皺了皺小眉頭，小嘴微微撅起，顯然不服氣。他又深吸一口氣，肚子鼓得快要炸開，小手再次用力往前推，胳膊上的肉都擠成了小疙瘩。

還是沒動靜。魔力像躲貓貓的小孩，怎么都不出來。

他鼓著腮幫子，盯著自己的小手看了幾秒，第三次嘗試——這次他沒急著推，而是先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慢慢“找”那絲熱流。

終于，指尖“噗”地冒出一?；鹦?，小小的，橘紅色的，像只頑皮的螢火蟲，慢悠悠地飄下來，剛好落在旁邊疊著的尿布邊緣。

干燥的粗棉布很容易著火，火星一碰上去，就“滋啦”一聲卷出一朵小小的紅花，火苗順著布紋慢慢往上爬，還帶著點焦糊味。

“呀！”星瀾眼睛瞪得溜圓，小嘴巴微微張著，既驚訝又興奮。

火星漸漸變大，冒出淡淡的青煙，青煙打著旋兒往上飄，繞著他的小腦袋轉了一圈。

星瀾先是愣住，隨即興奮得直蹬腿，小腳丫在竹席上“啪嗒啪嗒”地踩，仿佛發現了全世界最有趣的東西，連小腿不小心蹭到竹席的刺都沒在意。

煙味順著風鉆進母親的鼻尖，那股焦糊味很明顯，不像柴火的味道。

艾蕾娜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轉身往院子跑。她剛到門口，就看見自家兒子正坐在一小簇火苗旁邊，小臉上滿是好奇，眼睛亮得嚇人，而那火苗，正舔著他的尿布。

“天哪——！”母親的聲音里滿是驚慌，手里的干布“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她慌慌張張地踢翻木盆，盆里的水“嘩啦”一聲潑了一地，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裙擺，可她根本顧不上。

母親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星瀾身邊，一把拎起他，另一只手抓起旁邊的濕布，“啪啪”幾下拍在尿布的火苗上。

火很快就滅了，尿布被燒得焦黑，邊緣卷著焦脆的布屑，星瀾的小腿被燙得發紅，像抹了層淡淡的胭脂，可他卻沒哭，反而還盯著焦黑的尿布看。

他抬起頭，盯著母親，嘴角咧開，露出兩顆剛冒頭的小乳牙，白白的，像兩顆小米粒。

那表情分明在說：“看，我成功了！我也能弄出火來！”

母親本想板起臉，好好教訓他一頓，可看到他那雙亮晶晶、滿是期待的眼睛，再想到他剛才沒哭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剛才的驚慌也消散了大半。

“小壞蛋，燒自己褲子就這么高興？”她點了點星瀾的小鼻子，語氣里帶著點無奈，卻更多的是寵溺。

母親把他重新按進剩下的水里，水濺得到處都是，落在石板路上，暈出一個個小小的濕圈。

星瀾一點都不老實，小手在水里“啪啪”地拍，水花濺到母親臉上，涼涼的。母親假裝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卻在指縫里偷偷看他，眼里藏著化不開的溫柔。

洗完澡，母親用一塊大毛巾裹住他，毛巾是用舊棉布改的，軟軟的，帶著陽光的味道，把星瀾裹得嚴嚴實實，像包一只圓滾滾的粽子。

她坐在門檻上，門檻被歲月磨得光滑，帶著木頭的溫潤。母親把星瀾放在膝頭，額頭抵著他的額頭，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呼吸里帶著皂角的清香。

“以后不許亂玩火，知道嗎？會燙到自己的?！蹦赣H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心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眼神里滿是擔憂。

星瀾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蹭過母親的額頭。他忽然伸出小手，軟軟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母親的鼻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嘴里發出軟軟的“啊——”聲，聲音像剛出爐的小饅頭，暖暖的。

母親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他在說“我懂了”，他知道火會燙人，也知道母親在擔心他。

她低頭，在星瀾被燙紅的小腿皮膚上輕輕親了一下，像落下一個無聲的約定——我會教你控制魔力，你要乖乖保護好自己。

傍晚，父親雷蒙扛著鋤頭回家，剛進院子就看到晾繩上那塊焦黑的尿布，布屑還掛在繩上，風一吹就晃。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得直不起腰，鋤頭“哐當”一聲放在墻角，笑聲震得院外的蟬都停了幾秒。

母親把下午的經過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連星瀾怎么鼓肚子、怎么冒火星都學得惟妙惟肖。父親聽完，一把把星瀾從母親懷里抱起來，高高舉過頭頂。

“小子，一歲就能放火，不愧是我雷蒙的兒子！”父親的聲音洪亮，滿是驕傲，眼神里的歡喜快要溢出來。

星瀾被舉在半空，夕陽透過父親的指縫，落在他臉上，像給他鍍了一層金邊，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小手抓住父親的手指，軟軟的指腹蹭過父親粗糙的繭，在心里輕輕記下：今天，火第一次聽我的話。明天，我要讓它聽媽媽的話，不再讓她擔心。

父親舉著星瀾轉了個圈，母親坐在旁邊看著，手里還疊著剛洗好的衣服。火光從灶房里透出來，映在三人臉上，小小的院子，像被余燼悄悄點亮，滿是溫馨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