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黑瘴林

痛。

深入骨髓的痛。

像是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人硬生生撕裂，然后又用燒紅的烙鐵胡亂地焊接在一起。

這是陸離恢復意識時，唯一的感受。

他想睜開眼睛，但眼皮卻重如山岳；他想動一動手指，但四肢百骸卻像是被無數無形的鎖鏈給牢牢禁錮，完全不聽使喚。

他的意識，仿佛被困在一個無邊無際的、粘稠的黑暗沼澤里，不斷地下沉，下沉……

“……活下去！”

忽然，一聲嘶啞卻決絕的吶喊，如同驚雷般在他的腦海深處轟然炸響！

是王小虎！

那個在生命最后一刻，用身體為他撞開一線生機的少年！

那張永遠定格的、干凈的笑臉，那團將他推向生路、自己卻走向毀滅的爆炸火光……一幕幕畫面，如同最鋒利的刻刀，狠狠地剜在他的靈魂之上！

“不——！”

陸離猛地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吼，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讓他掙脫了那黑暗的束縛，豁然睜開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并非預想中熟悉的宗門景象，也不是想象中的黃泉地府。

而是一個……陰暗、詭異、充滿了原始與腐敗氣息的陌生世界。

參天的巨木，以一種扭曲的姿態，遮蔽了絕大部分的天光，只有幾縷慘白色的光線，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枝葉，在地面上投下斑駁陸離、如同鬼影般的光斑。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由潮濕的泥土與腐爛的植物混合而成的腥味。更讓他感到心悸的是，四周還飄蕩著一層肉眼可見的、如同薄霧般的黑色瘴氣。

這些瘴氣，仿佛擁有生命一般，緩緩地流動著，所過之處，無論是樹木還是巖石，表面都附著著一層油膩的、不祥的黑色。

這里是哪里？

陸離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卻牽動了全身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再次重重地摔了回去。

他低頭打量自己的身體，情況糟糕到了極點。

渾身上下，布滿了被爆炸沖擊波劃出的細密傷口，雖然已經不再流血，但依舊皮開肉綻。體內的經脈，更是亂成了一鍋粥，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

更嚴重的是，丹田內的靈力，已經枯竭到了極點，只剩下幾縷微弱的氣息，在混亂的經脈中艱難地游走。

他記得，自己被王小虎的自爆氣浪，狠狠地拍在了護山大陣的光幕上……然后，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看來，自己成功穿過了那道光幕，逃出了青云門那個活地獄。

逃出來了……

這個念頭，非但沒有讓陸離感到絲毫的喜悅，反而像一把鈍刀，再次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臟。

他逃出來了。

可是，王小虎呢？

那個總喜歡憨笑著撓頭，說要回老家給爹娘蓋大房子的少年；那個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擋在他身前，將生機留給他的摯友……永遠地留在了那片血色的廣場之上，尸骨無存。

巨大的悲慟與悔恨，如同山洪海嘯般，瞬間淹沒了陸離的理智。

為什么？

為什么死的是他！

為什么我這么沒用！如果我能再強一點，再果斷一點……

“啊啊啊啊——！！！”

陸離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血肉之中，他仰起頭，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如同受傷野獸般、充滿了無盡痛苦與憤怒的咆哮。

淚水，終于再也無法抑制，奪眶而出，順著他滿是污垢與血痕的臉頰，滾滾滑落。

他蜷縮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放聲痛哭。

為王小虎，也為那個曾經天真的自己。

從今天起，那個以為修仙是逍遙自在、快意恩仇的穿越者陸離，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只有一具名為復仇的軀殼。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喉嚨嘶啞，淚已流干，陸離才緩緩地停了下來。他用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眼神中的脆弱與悲傷，被一點點地壓縮、冰凍，最終，沉淀為一片死寂的、宛若萬年玄冰般的冰冷。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因為他知道，悲傷和憤怒，無法為王小*虎報仇，更無法讓自己在這片詭異的森林里活下去。

活下去。

這是王小虎用命換來的囑托，他絕不能辜負。

陸離深吸了一口氣，卻猛地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那些無處不在的黑色瘴氣，隨著他的呼吸，被吸入了一絲進入體內。瞬間，一股陰冷、污穢、充滿了侵蝕性的力量，順著他的經脈，開始橫沖直撞，讓他本就混亂的內腑，更是雪上加霜。

這瘴氣有毒！而且能侵蝕靈力！

陸離心中大駭，連忙屏住呼吸，但周圍的瘴氣，卻像是聞到腥味的蒼蠅，不斷地從他的皮膚、毛孔，向他的體內滲透。

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窒息，意識都開始變得模糊的時候，他丹田深處，那朵一直沉寂著的、純白色的火焰，忽然輕輕地跳動了一下。

“嗡——”

一股無形的、溫暖的波動，以陸離的身體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那些原本正向他不斷侵蝕而來的黑色瘴氣，在接觸到這股波動的瞬間，竟像是遇到了天敵的蛇鼠，發出了“滋滋”的聲響，紛紛驚恐地向后退去！

以陸離為中心，半徑三尺之內，所有的黑色瘴氣都被一掃而空，形成了一片絕對純凈的、可以自由呼吸的真空地帶！

凈世之火！

陸離的眼中，終于閃過了一絲光亮。

他發現，這朵神秘的火焰，不僅能凈化邪祟，竟然還能凈化這片森林里的毒瘴！

這個發現，無異于在絕望的黑暗中，為他點亮了一盞明燈。這意味著，這個對其他修士而言兇險無比的絕地，對他來說，卻擁有著獨特的生存優勢！

有了喘息之機，陸離立刻開始審視自己的處境。

他必須盡快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處理傷勢，恢復體力。否則，別說復仇，恐怕隨便一頭野獸，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強撐著劇痛的身體，扶著一棵滿是濕滑苔蘚的巨木，艱難地站了起來。

在凈世之火形成的凈化力場保護下，他開始一步一步，極其警惕地探索著這片未知的森林。

森林里，死一般的寂靜，連一聲鳥叫或蟲鳴都聽不到。厚厚的落葉，堆積在地上，一腳踩下去，會滲出黑色的、散發著腐臭的汁水。

這里，是一片被死亡與不祥所籠罩的土地。

陸離拖著重傷之軀，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被巨大藤蔓所遮掩的、不起眼的山洞。

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彎腰進入，但卻正好可以作為一個臨時的、絕佳的藏身之所。

他沒有絲毫猶豫，撥開藤蔓，閃身鉆了進去。

山洞內，比外面更加陰暗潮濕，但好在足夠隱蔽。陸離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終于松了一口氣，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劇痛與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來。

但他不敢睡。

他從懷中，摸出了幾瓶從宗門帶出來的、最基礎的療傷丹藥，一股腦地全部倒進了嘴里。

丹藥入口即化，化為一股股暖流，開始滋養他那幾近破碎的經脈。

陸離緩緩閉上眼睛，開始運轉功法，引導著那微弱的藥力，修復著自己的傷勢。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陸離的傷勢稍稍穩定，心神最為松懈的時候，一股極其危險的、充滿了暴虐與饑渴的冰冷氣息，毫無征兆地，從洞外傳來！

陸離猛地睜開了雙眼，瞳孔瞬間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只見洞口的藤蔓之后，一雙散發著慘綠色幽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那是一頭狼！

一頭體型比尋常野狼要大上整整一圈的、渾身毛發脫落、皮膚上布滿了黑色膿包的……變異妖狼！

它的嘴角，涎水不斷滴落，落在地上，竟腐蝕出一個個小坑。它的身上，散發著比外界瘴氣還要濃郁、還要污穢的邪惡氣息。

顯然，它被山洞內陸離身上的血腥味，給吸引了過來！

“嗷嗚——！”

妖狼發出了一聲不似野獸的、充滿了瘋狂意味的嘶吼，猛地撕開藤蔓，朝著洞內的陸離，閃電般地撲了過來！

一股混雜著血腥與腐臭的惡風，撲面而來！

陸離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他現在身受重傷，靈力枯竭，根本無法與一頭筑基期的妖獸正面抗衡！

但他的眼中，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有一片冰冷的殺意！

想吃我？

那就看看，你的牙口，夠不夠硬！

在妖狼撲來的一瞬間，陸離不退反進，猛地側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足以撕裂鋼鐵的利爪！

同時，他將體內剛剛恢復的一絲靈力，盡數灌注于右拳之上！

“嗡！”

純白色的凈世之火，轟然暴漲，將他整個拳頭都包裹了起來！

然后，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一拳，砸向了與他擦身而過的妖狼那相對脆弱的腰腹部！

“砰！”

一聲悶響！

妖狼被這一拳砸得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山洞內，狠狠地撞在了石壁之上。

而陸離，也不好受。巨大的反震之力，讓他本就重傷的身體，再次氣血翻涌，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一擊之下，兩敗俱傷！

但陸離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冷笑。

因為他看到，自己拳頭上那純白色的火焰，在擊中妖狼的瞬間，有一部分如同活物般，附著在了妖狼的傷口之上，正在瘋狂地燃燒著它體內的污穢妖力！

凈世之火，對這種被瘴氣侵蝕而變異的妖獸，有著致命的克制效果！

“嗷——！”

劇烈的灼痛，讓那頭妖狼徹底陷入了癲狂！它放棄了撕咬，猛地轉過頭，張開血盆大口，一道由污穢妖力凝聚而成的、漆黑如墨的能量球，朝著陸監的頭顱，惡狠狠地噴了過來！

速度之快，根本不容閃避！

陸離瞳孔猛縮，在生死一線間，他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他沒有后退，而是將所有的力量都匯聚于雙臂，交叉擋在身前，同時，將凈世之火催動到了極致，在身前形成了一面薄薄的、卻純凈無比的白色火盾！

“轟！”

黑色的能量球，重重地轟在了白色的火盾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兩種截然相反的能量，在接觸的瞬間，開始了最原始、最瘋狂的互相湮滅！

黑與白，瘋狂地糾纏、侵蝕！

火盾之上，裂紋遍布，仿佛隨時都會破碎！

陸離的雙臂，傳來一陣陣難以想象的巨力，骨骼都在呻吟作響。

但他，終究是擋住了！

而在妖狼發出能量球，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一瞬間，陸離的眼中，爆發出了一抹駭人的精光！

就是現在！

他猛地撤去火盾，任由那殘余的能量沖擊在自己身上，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但他的身體，卻借著這股沖擊力，如同離弦之箭般，不退反進，瞬間沖到了妖狼的面前！

他那只依舊燃燒著熊熊白炎的右手，五指成爪，如同最鋒利的鷹隼，狠狠地，插進了妖狼那只因為驚愕而瞪大的、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獨眼之中！

“噗嗤——！”

柔軟的眼球，應聲而破！

“死！”

陸離發出一聲冰冷的怒吼，凈世之火，順著他的手臂，瘋狂地灌入了妖狼的大腦！

“嗷嗚…………”

妖狼的慘嚎聲，戛然而止。

它那龐大的身軀，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生機斷絕。

戰斗，結束了。

陸離脫力地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上下，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被汗水與血水徹底浸透。

雖然最終殺死了妖狼，但他付出的代價，也同樣巨大。

本就重傷的身體，傷上加傷。

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沮c喪。

因為，他活下來了。

他靠著自己的智慧與意志，在絕境中，完成了第一次……獵殺！

休息了片刻，陸離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了妖狼的尸體旁。

他伸出手，在那焦黑的頭顱中摸索了片刻，很快，便掏出了一枚拳頭大小的、通體漆黑的……妖丹。

這枚妖丹，與尋常妖丹截然不同。

它的表面，纏繞著一絲絲肉眼可見的黑色瘴氣，散發著一股陰冷、暴虐的氣息，仿佛一顆不祥的、被詛咒的寶石。

但透過那層黑氣，陸離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這妖丹的內部，蘊含著一股……無比精純、無比磅礴的能量！

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在陸離的腦海中浮現。

如果……

如果我能用凈世之火，將這妖丹表面的污穢瘴氣，全部凈化掉……

那么剩下的，不就是最純粹、最原始的能量了嗎？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再也無法遏制！

復仇！

他需要力量！不惜一切代價的力量！

陸離的眼中，閃爍著決絕與瘋狂的光芒。他捧著那枚漆黑的妖丹，緩緩地，將自己掌心那朵跳動的、純白色的火焰，覆蓋了上去。

“滋——滋——”

黑與白，再次接觸。

妖丹之上，那頑固的黑色瘴氣，在凈世之火的灼燒之下，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但卻無比堅定的速度，被一點一點地……剝離，凈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