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他媽的不是沙子，是銼刀，還是一把生銹的鈍銼刀，一下一下，慢條斯理地銼著顧凡的神經。每銼一下，都帶著令人牙酸的噪音和清晰的痛感。

電腦屏幕右下角的倒計時，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06:12:45】

操！顧凡牙齦都快咬碎了，嘴里彌漫開一股血腥味。他不能坐以待斃，就算死，也得撲騰幾下！

他紅著眼睛，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壓榨著自己最后一點可憐的靈感和尊嚴，又強行憋出了一章兩千字的更新。手指像是灌了鉛，沉重地在章節末尾敲下一行他自己看了都臉熱、卑微到泥土里的 begging詞：

“各位讀者老爺，行行好，求求了，給點推薦票月票吧，給孩子一口飯吃吧，快餓死了……給條活路吧，ball ball you了！”

按下“發布”鍵的瞬間，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在椅子上，像條等待施舍的野狗，死死盯著后臺的數據波動，呼吸都放輕了。

幾分鐘后。數據開始極其緩慢地、不情不愿地跳動。

收藏+3。

推薦票+10。

點贊+1。

打賞：0。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那點微小的漲幅，像垂死病人的心電圖，最后掙扎了一下，就迅速拉成了一條令人絕望的直線，死得透透的。

任務完成度：

點贊：318 / 10000

收藏：133 / 5000

打賞：5 / 1000

“呃……”一聲壓抑的、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嗚咽。完了。全他媽完了。最后的掙扎屁用沒有。

【03:12:45】。那血紅色的倒計時像個獰笑的鬼，趴在他背上，朝著他的脖子吹冷氣。腸子開始非常應景地、擰著勁地疼起來，一陣陣痙攣。不知道是嚇出來的，還是那狗屁“腹瀉三天”的懲罰已經開始不講武德地提前預演。

恐慌和巨大的孤獨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需要一個出口，哪怕只是聽聽人的聲音。

他哆嗦著手抓起手機，指甲縫里還帶著剛才摳鍵盤留下的黑膩油泥。指紋解鎖滑了兩次才成功。他幾乎是憑著本能，點開了發小李哲的視頻通話。

“嘟…嘟…”

響了足足八聲，就在顧凡以為沒人接，絕望快要把他吞噬的時候，屏幕猛地亮了，一張油光滿面、眼鏡滑到鼻尖、頭發亂得像剛被轟炸過的胖臉，猛地懟滿了屏幕。背景是嗡嗡作響的服務器機柜和瘋狂亂閃的指示燈。

“凡哥，咩事啊？我哩度搏緊命改bug啊，個客叼到飛起！火燒后欄棚啊！分分鐘幾十萬上落啊！”李哲的嗓門極大，語速極快，伴隨著噼里啪啦的狂暴鍵盤聲。

聽到那熟悉又焦急的鄉音，顧凡鼻子一酸，喉頭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哽住，眼眶瞬間就熱了。“李哲…我頂你個肺…”他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我頂唔順了…撲街了啊…本書個數據差到冇眼睇…就快要去食屎了啊…”

“叼！”李哲的小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后瞪圓了，腦袋又往前湊了湊，幾乎要鉆進屏幕，“又嚟？同你講咗啦，寫唔掂就翻嚟跟我學編程！雖然都系做到狗咁，但至少餓你唔死啊！睇開D啦！我請你食宵夜啦！麻辣燙點樣？加麻加辣！”

“食咩宵夜啊！就嚟要屙…屙到撲街啊！”顧凡把到了嘴邊的“腹瀉三天”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太陽穴青筋突突直跳，只能發出痛苦的呻吟，“你呢個程序員懂咩啊！我嘅夢想！我嘅藝術！就快要比屎沖走了！屙渠渠啊！”

“夢想？藝術？可以當飯食咩？頂，個死客戶又call我了！”李哲煩躁地抓了一把雞窩頭，鏡頭劇烈晃動，“我真系要改bug了，你自已唸過啦！記住，頂唔順就出聲！我張床分你半！——叼！又core dump了！凡哥我搞掂再call你！撐住啊！”

視頻被猛地掛斷。屏幕瞬間變黑，映出顧凡自己那張慘白、絕望、掛著兩個巨大黑眼圈的臉。

忙音像是最后一把沙子，冰冷地埋上了他。最后一點指望，沒了。

屋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機箱風扇的嗡嗡聲，和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聲音。

咚！咚！咚！

還有那倒計時。

【02:59:58】

一股混著極致絕望的狠勁，像燒紅的鐵水，猛地從他肚臍眼下面燒上來，瞬間燒遍全身，燒得他眼睛血紅，手指發抖。

去他媽的系統！去他媽的任務！去他媽的數據！橫豎都是死！與其卑微地餓死，不如當個飽死鬼！與其默默無聞地撲街，不如瘋一把！留下個傳說！讓所有人都記住，有個撲街作者叫顧凡，他死之前，敢他媽威脅所有讀者！

“屌！屌！屌！”他連罵三聲，猛地坐直，腰桿發出咯嘣一聲脆響。

手指重新摸上鍵盤，冰涼刺骨。

他找到最新一章，把末尾那一段卑微到泥土里的求票感言，一個字一個字地，全部刪掉。

他喘著粗氣，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瀕死的瘸狼，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手指帶著一股毀天滅地、同歸于盡的勁頭，重重地砸向鍵盤，仿佛那不是按鍵，而是命運的咽喉：

“各位老板，本書的數據太難看了。點贊、收藏、打賞，無一達標。”

“小弟我心灰意冷，創作熱情遭受毀滅性打擊。”

“今日24點前，這本書如果沒有達到10000點贊，5000收藏，1000塊打賞……”

“明天開始，我就不更新了！”

“我說到做到！勿謂言之不預也！”

寫完了。他上下牙床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出“得得得”的輕響。心臟在嗓子眼里瘋狂跳動，快要從嘴里蹦出來。鼠標指針懸停在那個血紅色的“發布”按鈕上，沉重得如同絞刑架下的踏板。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帶著泡面味和焦油味的渾濁空氣，然后，手指帶著一絲顫抖，卻又異常決絕地，狠狠砸了下去！

“咔噠。”

發布成功。

剛才那股支撐著他的、瘋狂的狠勁，瞬間泄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和巨大的虛脫感，像一條冰冷的毒蛇，順著他的脊椎骨一點點往上爬。他癱軟在椅子上，四肢冰涼，手指尖都在發麻。胃里那點可憐的泡面湯開始咕嚕咕嚕地冒酸水，直沖喉嚨。

完了。這下真他媽完了。社會性死亡。網文圈千古笑柄。遺臭萬年。

【02:59:01】

那倒計時，還在走。

像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