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城市依舊霓虹閃爍，卻溫暖不了林小雨冰冷徹骨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個破舊的小家的。身上的香檳色禮服在昏暗的樓道里顯得格外突兀和可笑，像是對她失敗命運最尖銳的嘲諷。

推開門，小風還亮著臺燈在寫作業，聽到動靜抬起頭，臉上立刻露出擔憂的神色：“姐姐？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你的眼睛...怎么了？”他看到了姐姐紅腫的雙眼和失魂落魄的樣子。

“沒事...就是有點累。”林小雨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你快去睡吧，很晚了。”

她逃也似地鉆進狹小的衛生間，反鎖上門，終于支撐不住，沿著冰冷的瓷磚墻滑坐在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無聲地痛哭起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怕被外面的弟弟聽見。

恥辱、絕望、恐懼、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定義的尖銳疼痛，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她失敗了，一敗涂地。不僅沒能為小風、為鄉親們討回公道，還徹底激怒了顧家，將弟弟置于危險的境地。而最讓她心痛的是...顧宸最后那雙充滿憎惡和受傷的眼睛。

她為什么會心痛？他不是她的仇人嗎？他不是應該被揭露、被懲罰的對象嗎？

可為什么，當他用那種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她時，她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她想起他笨拙地關心小風，想起他生硬地讓她先去吃飯，想起他在馬場維護她時說“我的東西，不喜歡別人碰”，想起他今晚向她伸出手臂，讓她“跟著我就好”...

那些冰冷的偽裝下偶爾泄露出的細微溫柔，此刻都變成了最折磨人的毒藥。

她騙了他，利用了他可能萌生的善意。無論初衷多么悲壯，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淚仿佛流干了。她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狼狽不堪的自己，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而絕望。

必須離開。立刻，馬上。沈靜儀的威脅絕不是空話。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她絕不能拿小風的命冒險。

她猛地站起身，開始瘋狂地收拾東西。幾件簡單的衣物，小風的藥，所有的病歷，身份證，還有那點微薄的積蓄。她拿出那個舊筆記本，開機，手指顫抖著移動到那個標記著“證據”的加密文件夾。

刪掉嗎？毀了它，向顧家示弱，祈求他們放過小風？

不。

她的手停住了。

那些數據，那些偷偷拍下的照片，那些受害鄉親的口述記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希望，更是許多個像小風一樣被病痛折磨的家庭唯一的指望。如果毀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他們的苦難將永遠沉入黑暗。

可是不刪，又能怎么樣？她還能做什么？顧家動動手指就能捏死她。

巨大的無力感再次將她擊垮。她癱坐在椅子上，目光茫然地掃過屏幕，最終落在那個她幾乎從未使用過的匿名郵箱圖標上。

一個瘋狂而絕望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臟。

也許...還有最后一條路。

第二天，宸耀集團頂層總裁辦公室。

顧宸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僵直。他一夜未眠，眼底布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扔在沙發上，襯衫領口松開，整個人籠罩在一種低氣壓的暴戾和頹廢之中。

辦公桌上，放著Lisa剛剛送進來的一個厚厚文件袋。里面是沈靜儀讓人通宵整理的、關于林小雨姐弟以及星輝化工廠周邊居民健康狀況的更詳盡報告。冰冷的文字和數據，勾勒出一個與他認知中截然不同的、充滿苦難和掙扎的世界，也坐實了林小雨欺騙他的所有動機。

他的心像被放在火上反復炙烤，憤怒、背叛感與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想起她清澈卻總是帶著倦意的眼睛，想起她故作堅強的樣子，想起她在廚房手忙腳亂為他做早餐的背影...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精心設計的表演！

就在這時，他的私人電腦屏幕忽然亮起，彈出一個強制接收文件的提示框，發件人是一串亂碼組成的匿名地址。

標題只有兩個字：“真相”。

顧宸瞳孔一縮，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他。他猛地坐回椅子上，移動鼠標，點開了那個文件。

瞬間，他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文件里包含的不是文字，而是一段清晰的錄音。

【“...星輝化工廠的排污數據...對，就是處理前的...必須想辦法弄到手...”】

【“...顧宸那邊是關鍵...他電腦里肯定有最高權限...想辦法接近他...”】

【“...小雨，這是唯一能救小風、救大家的機會...委屈你了...”】

是一個略顯蒼老和焦急的男聲，在和林小雨對話！時間戳顯示，正是在那場“意外”撞車的前兩天！

緊接著是另一段錄音，是昨晚在洗手間，沈靜儀冰冷的聲音：

【“...我保證，你不僅拿不到一分錢，你弟弟會立刻因為‘醫療事故’失去最好的治療機會...我會以商業間諜和敲詐勒索的罪名送你進監獄...”】

最后，是一份打包的壓縮文件，解壓后，里面是大量的照片、數據報表、受害者醫療記錄——全都是指向星輝化工廠違規排污及其與周邊居民健康惡化關聯的鐵證！

在文件的最后，有一行簡單的文字：

“所有原始證據已同步發送至環?？偩?、監察部門及各大媒體郵箱。選擇權在你手中。顧宸。”

顧宸死死地盯著屏幕，手指冰涼，呼吸急促。她竟然...她竟然敢！她不僅沒有屈服，反而選擇了最極端、最徹底的方式，將所有的炸彈一次性引爆！她這是在逼他！用整個顧氏集團的前途和聲譽逼他做出選擇！

巨大的震驚和暴怒之后，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恐懼感緩緩爬上他的脊背。

他立刻抓起內部電話，咆哮道：“Lisa！立刻通知公關部、法務部所有高層！緊急會議！立刻！馬上！”

電話剛掛斷，他的手機就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著無數個名字——董事、股東、熟悉的媒體朋友...顯然，那些郵件已經開始發揮作用，風暴已經掀起！

他扔開手機，雙手撐在額頭上，感覺頭痛欲裂。

一邊是家族的利益、母親的威脅、他從小被教導必須承擔的責任。

另一邊...是那些冰冷的證據，那些痛苦的呻吟，還有...林小雨那雙最終帶著決絕和哀傷的眼睛。

他想起她問他：“富人也有窮人不理解的痛苦嗎？”

他想起她弟弟小風蒼白的臉和那句“哥哥你是個好人嗎？”。

辦公室外已經隱約傳來騷動和急促的腳步聲，危機如同海嘯般撲來。

顧宸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卻有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和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的清明在交織。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西裝外套和車鑰匙，猛地拉開了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