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風里，血腥味淡了，被另一種更滾燙的氣息蓋了過去。

泥土味，汗臭味，還有石灰燒制時嗆人的味道。

整個黑石領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噪音震耳欲聾。

“嘿！一，二，三，起！”

十幾個最強壯的男人喊著號子，臉憋得通紅，試圖將一塊半人高的黑曜巖撬上滾木。

那塊石頭紋絲不動。

“不行，杰夫，你那邊力氣用錯了！”

“放屁！是你這邊沒跟上！”

另一邊，挖掘地基的隊伍也亂成一團。幾十個人擠在一個狹窄的區域，你一鏟子，我一鋤頭，挖下來的土方還沒地方堆，效率低得讓人絕望。

“啊！”

一聲慘叫，一個年輕人的腳被同伴的鐵鍬砸中，抱著腳跳了起來。

莉雅在人群中跑來跑去，嗓子都喊啞了。

“大家不要急！聽我指揮，先挖東邊，再挖西邊！”

沒人聽她的。

混亂中，她的聲音就像扔進瀑布里的一顆石子。

她看了一眼天色，心中冰涼，那個逃走的衛兵瑞克就像懸在頭頂的利劍，伯爵的大軍隨時可能出現！再這樣下去，別說城墻，恐怕連像樣的障礙都建不起來！

混亂中，她的聲音就像扔進瀑布里的一顆石子。

老鐵匠杰克，就是之前鐵匠鋪的主人，他拖著一條傷腿，看著一個年輕人因為脫力，腳下一滑，差點從搭建了一半的腳手架上摔下來，不由得怒吼道：“蠢貨！想死嗎！”

他轉頭對跑來跑去的莉雅喊道，聲音里帶著絕望：“莉雅小姐，別喊了！沒用的！人心是齊的，但力氣和命不是無窮無盡的！再這樣下去，墻還沒砌起三尺高，我們的人就要先累死一半！到時候伯爵的騎兵一來，我們拿什么擋？拿我們的尸體嗎！”

莉雅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她看著這片熱火朝天卻毫無進展的工地，心急如焚。

她跑到林宇身邊。

林宇就站在一處高地上，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沒有說話，也沒有下任何命令。

“大人！”莉雅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焦急和依賴，“這樣下去不行，大家很快就會累垮的，我們沒有時間了！”

林宇的視線從工地上收回，落在她沾著塵土的臉上。

“知道問題出在哪嗎？”

莉雅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人手不夠？工具太差？”

“不。”林宇搖頭，“是流程錯了。”

他從高地上走下去，徑直走向那群還在跟巨石較勁的男人。

“所有人，停一下！”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的力量。

他撿起一根樹枝，在泥地上劃出幾個大大的方框。

“從現在起，我們改變方法。”

他指向那十幾個最壯的男人，“你們，組成‘采石組’。你們的工作只有一個，就是把山壁上的石頭給我弄下來。用楔子也好，用火燒水澆也好，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弄下來就行。”

然后他又指向另一群人，“你們，‘運輸組’。你們也只干一件事，就是把采石組弄下來的石頭，運到窯爐那邊去。”

“還有你們，”他看向那些婦女和老人，“你們是‘后勤組’。負責燒水，做飯，把所有能用的資源整理好。保證前面的人隨時有熱水喝，有東西吃。”

“最后，是‘工程組’。由最有經驗的工匠帶隊，你們只負責砌墻。”

林宇沒有直接畫圖。他走到那塊紋絲不動的巨石前，對那十幾個壯漢說：“都讓開。”

他沒有撿工具，只是繞著巨石走了一圈，用手指在三個不起眼的位置上輕輕敲了敲，然后用腳尖在地上畫了個叉。

“用鐵釬，砸這里，這里，還有這里。最后，全力砸這個點。”他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壯漢們將信將疑，但還是照做了。前三次砸擊，石頭毫無反應。

就在眾人以為領主大人在開玩笑時，最后一下大錘帶著風聲，重重落在他畫叉的位置！

“咔嚓——！”一聲遠比之前清脆數倍的巨響，那塊讓十幾人束手無策的巨石，竟沿著幾道無形的裂痕，整齊地碎成了大小均勻的三塊！

“用最少的力氣，攻擊最脆弱的結構。”

林宇扔掉鐵釬，這才在眾人敬畏的目光中，拿起樹枝劃出方框。

“現在，我來教你們，什么叫‘工程’。

采石，運輸，燒制，砌墻。每個人只做自己的事……”

領民們面面相覷，臉上帶著困惑。

一個男人忍不住開口：“領主大人，我們人手本來就少，這樣分開，不是更慢了嗎？”

“是嗎？”林宇沒有解釋，他只是看向采石組，“給你們一個沙漏的時間，我要看到第一塊石頭被運走。做不到，你們今天的晚飯減半。”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轉身走開。

命令簡單，粗暴，卻有效。

在晚飯的威脅下，采石組的人不再爭吵，他們用最原始的方法，合力將一塊巨石撬動。

運輸組的人立刻上前，用滾木和杠桿，哼哧哼哧地將石頭運走。

流程，開始轉動了。

雖然依舊緩慢，生澀，但比剛才的混亂，效率提升了何止十倍。

林宇的腦海里，光幕浮現。

【叮！生產力里程碑達成：流水線作業雛形。】

【獎勵進化點x5。】

【當前剩余進化點：55。】

林宇沒有猶豫，他的意識直接點向了【生存根基】的科技樹。

“消耗五十點，解鎖【地熱溫泉改造】。”

【進化點-50，剩余進化點：5。】

【【地熱溫泉改造】方案已解鎖，正在自動適配領地水文結構。】

【改造開始。】

工地上的人們突然感覺腳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

“怎么了？地動了？”

“快看那條水渠！”

有人驚呼起來。

只見村里那條引來山泉的干涸水渠里，一股清水正從源頭汩汩冒出。

詭異的是，那水面上，竟然蒸騰著絲絲白色的熱氣。

一個膽大的年輕人伸手探了探。

“是熱的！水是熱的！”

所有人都沸騰了。

在這寒冷的天氣里，辛苦勞作一天后，能有一口熱水喝，甚至泡個熱水澡，這是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神跡！又是領主大人帶來的神跡！”

“贊美領主大人！”

領民們的疲憊一掃而空，干勁變得更足了。

他們看向林宇的眼神，那種狂熱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層。

夜里。

臨時的指揮所里，莉雅正趴在一張用木板搭成的桌子上，借著油燈的光，用一根鵝毛筆，在一張粗糙的獸皮上記錄著今天的物資消耗。

她太專注了，一滴墨水從筆尖滴落，她下意識用手去擦，結果在自己光潔的臉頰上抹出了一道黑色的印記。

林宇走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他走到桌邊，看著獸皮上那些雖然稚嫩，但清晰整齊的數字。

木材消耗，石料儲備，糧食配給，每一項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做得不錯。”

聽到他的聲音，莉雅猛地抬起頭，臉上有些慌亂。

“大人！”

“別動。”

林宇伸出手。

他的手指粗糙，帶著常年握工具留下的老繭，指尖還有洗不干凈的機油痕跡。

那根手指，就這么輕輕地，劃過她光滑的臉頰，將那道墨痕擦去。

莉雅的身體僵住了。

她能感覺到他指腹的溫度，和那粗糙的觸感，那上面有她無法理解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氣息。

一股熱氣猛地從脖子沖上頭頂，她的臉頰燙得嚇人。但在這份羞澀之下，一股更強烈的、近乎刺痛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他總是在解決問題，創造奇跡，而自己，除了記錄數字和焦急地呼喊，什么都做不了。她甚至連他臉上的疲憊，都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去分擔。

她不要只做一個被他擦去墨痕的女孩。

她死死盯著桌上那張獸皮，在心里對自己說：莉雅，你要快點長大，你要能看懂他所有的圖紙，你要能在他開口之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

你要成為他的左膀右臂，而不是他羽翼下的雛鳥。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死死盯著桌上的油燈。

林宇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獸皮上。

“木材消耗太快了。我們現在的窯爐，熱量散失嚴重，燒制一塊黑巖磚，要浪費七成的熱量。”

他轉頭看向另一邊，那個抱著酒桶，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矮人。

老鐵錘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外面那套正在運轉的“流水線”。

他嘴里嘟囔著：“哼，花里胡哨，把人當零件用。”

林宇走到他面前，將一張新的獸皮圖紙扔在他面前。

“你不是說我們人類的鍛造是娘們繡花嗎？”

“那你看看，這個東西，你做得出來嗎？”

老鐵錘瞥了一眼圖紙，滿臉不屑。

“又是你那些鬼畫符？老子……”

他的話說到一半，卡住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張圖紙上，那雙因為酗酒而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

【高效率省力雙箱風箱結構圖】。

他一把搶過圖紙，手指在上面飛快地劃過。

“這個進氣口的設計……不對，這個活塞的連桿……”

他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一把搶過圖紙，手指在上面飛快地劃過，嘴里用矮人語飛快地念叨著什么。

“這個氣閥……這個壓力比……不可能！”

他猛地抬頭，雙眼赤紅地瞪著林宇，那不是憤怒，而是見鬼般的難以置信。

他突然扔掉圖紙，搶過莉雅的鵝毛筆，就在地上瘋狂地演算，一邊畫一邊嘶吼：“不！不！這樣熱量會逃逸……等等，這個煙道……它讓熱量回流了？形成了一個……一個渦旋？！”

他猛地停下筆，整個人僵在那里，仿佛石化。

幾秒鐘后，他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打得嘴角溢血。

“我鐵錘·銅須，研究了一輩子火焰，竟然是個連門都沒入的蠢貨！”他仰天長嘯，笑聲中帶著哭腔，然后猛地站起，走到林宇面前，這個固執的矮人，第二次單膝跪地，這一次，他用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大人！

請收下我這個蠢貨的膝蓋！

我鐵錘·銅須，以我先祖的戰錘發誓，三天之內，我就給您造出一個能融化山脈的熔爐！”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林宇，眼神里全是狂熱。

“這個雙箱結構，可以讓風力沒有一絲間斷！還有這個杠桿，可以讓一個孩子都拉動它！”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又指向圖紙的另一角。

“還有這個！‘龍骨窯’！這個弧度，這個煙道的走向，它能讓熱量在窯內反復循環，形成一個熱量渦旋！這，這簡直是神靈才能想出的杰作！”

他畢生追求的，就是如何將火焰的力量壓榨到極致。

而眼前這張圖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答案。

他猛地站起來，走到林宇面前，這個固執的矮人，第二次單膝跪地。

“大人！請把這個東西交給我！我鐵錘·銅須，以我先祖的戰錘發誓，三天之內，我就給您造出一個能融化山脈的熔爐！”

林宇點了點頭。

“我給你最好的工匠，最優先的資源。我只要一樣東西。”

“什么？”

“我要這座墻，每一塊磚，都像你的誓言一樣堅硬。”

在老鐵錘的親自指導和監工下，一座全新的，造型奇特的“龍骨窯”拔地而起。

當第一批黑曜巖被送入其中，由全新的雙箱風箱鼓入狂風，熊熊的烈焰沖天而起，將半個夜空都映成了紅色。

第二天，第一塊完美的“黑巖磚”出窯了。

它通體漆黑，質地堅硬得不可思議，老鐵錘用他的戰錘奮力一擊，竟然只在上面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

“成功了！”老鐵錘舉著那塊磚，像舉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放聲大笑。

整個工地都爆發出歡呼聲。

就在這時。

一個驚恐的喊聲，從正在挖掘的地基深坑里傳來。

“大人！快來！我們挖到東西了！”

所有人循聲望去。

只見幾個工程組的領民，正圍在一個深坑邊，滿臉驚駭地看著坑底。

林宇走過去，撥開人群。

坑底，一把斷裂的鐵鍬旁，一塊平整的，散發著冰冷氣息的暗銀色金屬板，從黑色的泥土中，露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