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三個字，從曦宸干裂的唇間說出來，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發抖。

她攥緊了身下的絲綢軟榻，指甲陷了進去，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

她死死地盯著滄溟，想從他臉上找到一點熟悉的、溫柔的痕跡。

可是，沒有。

他臉上那種她愛了上萬年的溫柔，不見了。

那張臉突然變得很陌生，他看著她，眼神里再也沒有一絲愛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看死物一樣的漠然。

他低頭看著她，那雙曾令她沉溺的眼眸，此刻復雜到極致。

那里似乎閃過一絲憐憫，轉瞬即逝，又掠過一抹難以割舍的痛惜。

但這一切，最終都被一種計謀得逞的、冰冷到令人發指的欣喜所淹沒。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在陳述一個與他無關的事實：“宸兒，你的存在，曾是我登臨帝位的最大助力。”

曦宸的瞳孔猛地一縮。

“……如今，也成了我穩固帝位的唯一阻礙。”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她混亂的腦海中轟的一聲炸響。

她茫然地看著他，完全無法理解。

“我要的，是所有人都無條件服從，是絕對的服從。”

滄溟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執著，“可你身體里的【混沌青焱心】，它的力量太強大，太不可控。最關鍵的是……它讓你，也變得太過強大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溫柔地撫上她的臉頰。

指腹的溫度猶在，動作卻像是在安撫一個不懂事的、需要被“修正”的物品。

“把它給我，宸兒。”

他的聲音又軟了下來，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愛她至深的男人，循循善誘，“沒了它，你依然是我的曦宸，是我唯一的帝后。我會將你安置在九霄神域最華美的宮殿，你將永遠安全，永遠尊貴，永遠……不必再為任何事操心。”

這些話，如同一盆夾雜著無數冰錐的玄冥之水，從頭頂兜頭澆下，讓曦宸瞬間如墜萬丈冰窟。

她終于明白了。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那雙鳳眸里最后一點光，也徹底滅了。

他不是要殺了她，他是要……

廢了她！

剝奪她與生俱來的力量源泉，斬斷她身為一方女帝的根基，讓她從一個可以與他并肩而立、共掌神域的強者，淪為一個只能依附于他、毫無威脅的靈寵！

一個被拔去爪牙、敲碎傲骨，囚禁于他親手打造的華美金籠中的精美附庸！

無盡的屈辱與憤怒，如同地心噴發的巖漿，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愛意與震驚。

那顆被【縛神咒】死死禁錮的心臟，在此刻迸發出滔天的怒火。

曦宸的眼中燃起了青色的火焰，她盯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滄溟……你……做夢！”

滄溟臉上的最后一絲溫情消失了。

“看來，你還是不懂。”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樣子，像是在惋惜她為什么這么不聽話。

話音未落，他撫摸她臉頰的手猛然化作鋒利的神爪，五指如鉤，閃爍著冷酷的法則光芒。

沒有絲毫猶豫，快如閃電，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噗嗤——！”

撕心裂肺的劇痛，讓曦宸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只被狂風折斷了翅膀的蝴蝶。

她低下頭，視野因劇痛而模糊，血沫從嘴角不斷涌出。

她看著那只曾無數次溫柔擁抱她的手，此刻卻正深深地插在她的胸膛里，一點一點地、用一種極其殘忍而緩慢的速度，往外剝離她與生俱來的力量核心！

就在這時，殿門被輕輕推開。

蘇瑤蓮步款款地走了進來，她換上了一身象征純潔的白裙。

她看著眼前這血腥、殘忍的一幕，臉上沒有絲毫驚訝或不忍，反而露出了扭曲而暢快的、壓抑了八千年的狂笑。

“我的好帝姊，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你是帝君一直想娶的帝后？”

蘇瑤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曦宸，那雙曾經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滿是憐憫與嘲弄，“你太天真了。”

她的話語，像一條條淬了劇毒的冰蛇，鉆入曦宸的耳朵。

曦宸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她。

蘇瑤笑了，笑得無比得意：“你以為我是你八千年前撿回來的孤女？錯了。我從一開始，就是帝君安插在你身邊的人。”

這句話，讓曦宸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你還記得，三千年前，與你情同手足的凌風神將為何會意外隕落在萬魔淵嗎？因為我暗中調換了他攜帶的破魔神符。”

“你還記得，一千五百年前，你最倚重的謀士云先生為何會心力交瘁、突然坐化嗎？因為我日復一日地在他的安神香里，加了侵蝕神魂的‘蝕心散’。”

“還有赤霄……那個蠢貨老頭，他早就對帝君有所懷疑，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為你和帝君的‘深情’作證，才讓他打消了疑慮，否則，你以為他能活到今天？”

一樁樁，一件件，那些曾讓她痛徹心扉的故人逝去，此刻竟有了如此荒唐而血淋淋的真相！

蘇瑤彎下腰，湊到曦宸耳邊，用只有她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出了最殘忍的真相：“帝姊，你是不是以為，帝君是真的愛你，只是因為你的力量威脅到了他的帝位，才不得不如此？”

她看著曦宸那雙因震驚而放大的瞳孔，笑得越發燦爛：“他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能與他并肩的帝后，他需要的，只是一把能為他蕩平四方、開疆拓土的利劍！而你，曦宸，就是那把最好用的劍！”

“如今，神域已定，帝位已穩，你這把太過鋒利的劍，自然就該被折斷，然后……鎖進劍鞘里，永不見天日。”

“至于我……”

蘇瑤直起身，臉上綻放出勝利者獨有的、惡毒而燦爛的笑容，“我將取代你，帶著你的【混沌青焱心】，成為神域新的、更聽話的曦宸女帝。而你，我的好姐姐，將會在不見天日的囚牢里，成為帝君……最有趣的玩物。”

玩物……

這兩個字，像世間最惡毒的詛咒，徹底擊碎了曦宸的神魂。

原來……

一切都是假的！

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長達八千年的相伴，那些山盟海誓，那些并肩作戰，那些溫柔纏綿……

全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她不是他的愛人，她只是他稱霸路上的一塊墊腳石，一件用完即棄的兵器！

當滄溟終于將那顆燃燒著青色火焰、搏動著混沌之力的心臟，從曦宸體內完全剝離出來，捧在手心時，曦宸的神魂已經虛弱到了極致。

她眼睜睜地看著滄溟，這個她愛入骨髓的男人，將那顆屬于她的心，毫不遲疑地，遞向了蘇瑤。

那一刻，曦宸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屈辱、背叛、被利用、被替代的絕望……

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引爆，化作了焚盡一切的瘋狂！

曦宸突然笑了起來。

笑得很凄厲，血和眼淚混在一起，從她眼角流下來。

“呵……呵呵……”

她的喉嚨里發出破碎的笑聲，雙眼不知何時已變得一片赤紅，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想要我的力量？想要我的一切？想要用我的一生，來成就你們的千秋帝夢？”

她用盡最后一絲神念，聲音不再是咆哮，反而化作一種冰冷到極致的平靜，像是在宣告一道不可逆轉的法則。

這道神諭，響徹整個寢殿，乃至整個神域：“那就……用你們的千秋帝夢……來為我殉葬！！！”

“轟——！！！！！”

她竟在【縛神咒】的禁錮下，毅然引爆了自己的神格！

滄溟那張萬年不變的、永遠掌控一切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真正的駭然與震驚。

“宸兒，不要——！”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阻止，聲音里第一次有了著急和控制不住的情緒。

然而，回應他的，是曦宸那雙燃盡一切愛恨、只余下純粹毀滅意志的眼眸。

毀滅性的力量風暴以曦宸為中心轟然炸開，狂暴的混沌之火吞沒了一切，整個無極宮瞬間化為齏粉。

在爆炸的核心，曦宸的身體寸寸碎裂。

但在那飛灰之中，一點被恨意包裹到極致的青色火苗，裹挾著一縷殘破的神魂，趁著空間被撕裂的混亂，猛地鉆入一道漆黑的裂縫，消失無蹤。

……

痛。

冷。

一股爛泥和血的腥臭味，瘋狂地鉆入鼻腔。

曦宸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地咳嗽起來，嗆出了滿嘴的污泥。

無數不屬于她的記憶涌入腦海——凡塵界，東臨城，一個名叫“蕭灼”的癡傻少女，被家族毒害，拋尸禁地。

她重生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這雙又瘦又小、滿是傷痕的手，然后緩緩握緊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血色婚禮上的背叛，故舊袍澤慘死的真相，長達八千年的利用與欺騙，以及那句最惡毒的“玩物”！

一幕幕，比世間最惡毒的詛咒還要深刻。

那股恨意，在她胸中翻騰、咆哮，幾乎要將這具孱弱的身體撕裂。

她抬起頭，看向禁地深處那片被濃霧籠罩的黑暗。

她能感覺到，自己那縷殘魂所依附的、被恨意浸透的青色火苗，正與黑暗深處的某個恐怖存在，發生著若有若無的共鳴。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嗜血到瘋狂的弧度。

“滄溟，蘇瑤……”

她的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來自九幽地獄最深沉的詛咒。

“洗干凈脖子等著。”

“我，從地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