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下論道藏機鋒,寒潭初窺異樣蹤
- 大師姐今天也得努力活下去
- 淺殤瑜
- 5451字
- 2025-08-26 23:51:38
夜涼如水,月華透過竹窗欞,灑下一地斑駁的銀輝,將凌月那番平和中帶著幾分超然的話語輕輕籠罩。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清香,混合著茶水微苦的余韻,營造出一種寧靜而微妙的氛圍。
墨塵靜靜地聽著,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凌月的話,像一層溫潤的軟玉,將他之前所有的銳利和質疑都輕輕包裹,卻又并未完全消解。他能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真誠,那種對平靜生活的向往,并非刻意偽裝。然而,【真實之眼】那微弱的刺痛感仍在,如同一根細小的針,不時提醒著他,眼前這位看似與世無爭的師姐,身上依舊籠罩著一層他無法看透的迷霧。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墨塵低聲重復著這句話,抬眼望向凌月,目光清澈而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試圖透過那溫和的表象,窺見其內心深處的真實。“師姐所言,固然有其道理。然則,若林中皆是秀木,狂風又能摧折幾何?若因畏懼風摧,便自甘平庸,蜷縮于林莽之下,豈非辜負了這一身修為本領,也辜負了這天地造化之恩?”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銳氣和不容置疑的堅定。在青云宗這幾年,他見多了因循守舊、固步自封之輩,也見多了因為些許挫折便心灰意冷、放棄追求的同門。他始終認為,修行之路,本就逆天而行,當一往無前,縱使粉身碎骨,亦無怨無悔。凌月的“茍道”,在他看來,雖非不可取,卻終究失了幾分修行者應有的傲骨與鋒芒。
凌月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似乎深邃了幾分,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顆石子,蕩開圈圈漣漪,旋即又恢復如初。她沒有立刻反駁墨塵的話,而是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拂去落在石桌上的一片竹葉,動作輕柔,帶著一種歲月靜好的韻味。
“師弟此言,豪氣干云,令人欽佩。”凌月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一些,帶著一種仿佛來自遙遠歲月的回響,“只是,師弟可知,何為‘木秀于林’?是真的天賦異稟,足以引領風潮,還是僅僅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尚未見過真正的狂風暴雨?”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月光映照在她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卻又顯得有些朦朧不清。“你說,若林中皆是秀木,狂風便不能摧折。可這世間,又哪里有皆是秀木的森林?總有高有低,有強有弱。狂風過境,最先折斷的,往往不是最高的那一棵,而是那些看似高大,根基卻不穩,或者過于招搖,引來了最多風力的樹。”
“至于辜負……”凌月轉過頭,重新看向墨塵,眼神中帶著一絲悲憫,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師弟覺得,怎樣才算不辜負?是登臨絕頂,俯瞰眾生,然后在無盡的孤寂和算計中耗盡心血?還是成為宗門的‘希望’,肩負起沉重的責任,從此一言一行皆不能自由,最終可能成為權力斗爭的犧牲品,或是在某次宗門大戰中,為了保護那些‘不秀’的林木,而粉身碎骨?”
她的話語,如同春雨般細密,卻又帶著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一點點沖刷著墨塵固有的認知。這些話,并非危言聳聽,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或者正在各大宗門悄然上演的現實。墨塵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想反駁,想說真正的強者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想說宗門大義重于泰山,犧牲亦是榮耀。但話到嘴邊,卻又有些說不出口。凌月的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得仿佛已經看透了一切,經歷了一切。
“力量與心境,并非只能取其一。”凌月似乎看出了他的掙扎,語氣稍緩,繼續說道,“師弟追求力量,渴望變強,這本身并無過錯。只是,切不可讓力量迷失了本心,更不可認為,唯有鋒芒畢露,才是強者所為。有時候,懂得收斂,懂得蟄伏,懂得在恰當的時候展現力量,在必要的時候隱藏自己,方能走得更遠,更穩。”
她伸出手,月光下,她的指尖仿佛流轉著淡淡的光暈。“你看這月亮,初一十五,盈虧不同。滿月固然明亮,能照亮整個夜空,但也最容易引人注目,招惹非議。而殘月或新月,雖不顯眼,卻自有其靜謐之美,也更能長久地懸掛于天際,默默積蓄著力量,等待下一次的圓滿。我如今的心境,大約便是這殘月吧,不求照亮天地,只求守住這一方小院,守住內心的平和。”
這番話,她說得極為坦誠,眼神中的清澈不似作偽。【真實之眼】的刺痛感,似乎也因此減弱了許多,變得若有若無。墨塵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凌月的話,有著其深刻的道理。他想起了自己這一路走來的艱辛,想起了那些因為他天賦異稟而投來的或嫉妒、或利用、或警惕的目光。他一直以為,只要足夠強就能無視這一切,但凌月的話,讓他第一次開始反思——僅僅追求“強”,真的是終點嗎?強的定義,又究竟是什么?
“師姐的教誨,墨塵……記下了。”良久之后,墨塵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少了幾分之前的銳氣,多了幾分深思。他沒有完全認同凌月的“茍道”哲學,但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排斥。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之前想法的片面和稚嫩。
凌月微微一笑點點頭,笑容中帶著一絲欣慰:“師弟能聽進去便好。修行之路漫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不必強求一致。我之言,僅供師弟參考罷了”她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杯抿了一口仿佛剛才那番足以讓尋常弟子醍醐灌頂的論道,不過只是尋常茶話。
“時候不早了,師弟今日想必也累了吧。”凌月放下茶杯,站起身來“我這小院雖簡陋,卻也清凈。西邊廂房一直空著,收拾得還算干凈,師弟若不嫌棄,今夜便在此歇息一晚如何?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墨塵心中一動。他原本的打算是與凌月接觸一番,探查虛實后便離開。但現在,他卻有了新的想法。凌月此人,太過神秘,她的話語中蘊含的智慧和閱歷,遠超她這副看似年輕的外表。留宿一晚,或許能有更多的發現。而且,他隱隱覺得,凌月主動挽留,恐怕也不僅僅是“盡地主之誼”那么簡單。
“如此,便叨擾師姐了。”墨塵沒有推辭,起身行禮道。
“師弟客氣了。”凌月側身引路,“隨我來吧。”
她帶著墨塵穿過小小的庭院。月光下,院中的藥圃更顯靜謐,那些奇異的藥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散發出更加濃郁的清香。墨塵下意識地運轉【真實之眼】掃過那些藥草,心中再次一驚。他發現,這些看似普通的草藥中,有好幾株,竟然是記載于古籍之中、早已失傳或極為罕見的靈藥!雖然年份尚淺,但絕對是外界萬金難求之物。凌月竟然將它們隨意地種在院子里,如同對待尋常花草一般,這份手筆和眼界,再次刷新了墨塵對她的認知。西邊廂房果然收拾得十分干凈,陳設簡單卻雅致,一床、一桌、一椅、一書架而已。書架上擺著幾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醫書和道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書卷氣。
“師弟早些歇息吧。”凌月站在門口說道,“若有需要,隨時可以叫我。”
“多謝師姐。”
凌月笑了笑,輕輕帶上房門,轉身離去。
墨塵站在房間中央,仔細打量著四周。房間里的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讓他有些不敢相信。他走到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泛黃的《百草經》翻閱起來,里面記載的都是些常見的草藥知識,并無特別之處。他又檢查了床鋪、桌椅,甚至墻角,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難道,凌月真的只是一個看淡世事、歸隱田園的奇女子?之前的【真實之眼】反應,難道只是因為她修為高深,或者心境特殊所致?墨塵有些困惑了。他盤膝坐在床上,沒有立刻打坐修煉,而是閉上眼睛,仔細回味著今晚與凌月的每一次對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他試圖從中找出破綻,找出那隱藏在平靜表象下的暗流。
凌月的話語,看似無懈可擊,充滿了人生智慧。她對力量的看法,對心境的追求,甚至對宗門、對未來的隱憂,都合情合理。她的表現,也符合一個“心境平和”的隱士形象。
但……墨塵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幅畫,畫得極其精美,布局、色彩、線條都無可挑剔,栩栩如生,但就是缺少了一點“靈魂”。或者說,缺少了一點屬于“活人”的煙火氣和真實感。凌月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個精心設計好的“人設”。她的平和,她的通透,她的與世無爭,都顯得那么……刻意?
對,刻意!墨塵猛地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就是這種感覺!凌月的一切表現,都像是在極力維持某種狀態,某種她認為“正確”或者“安全”的狀態。她的平和之下,似乎隱藏著一種極致的警惕和……疲憊?
墨塵想起了她談論月亮時,眼中一閃而逝的復雜情緒,那不僅僅是悲憫,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對圓滿的渴望,以及對殘缺的無奈?她真的甘心做一輪殘月嗎?
還有那些靈藥!那些足以讓任何煉丹師瘋狂的稀有藥材,她竟然隨意種植,毫不設防。這真的是“與世無爭”嗎?還是說,她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或者,她有恃無恐,不怕被人覬覦?如果是后者,那她的實力,恐怕遠超宗門記載的“金丹初期”!
墨塵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感覺自己仿佛觸摸到了冰山一角。凌月的身上,一定隱藏著秘密!一個足以讓她甘愿放棄宗門核心地位,隱居在這偏僻山谷中的巨大秘密!
他決定,今晚一定要找出些什么。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只有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墨塵屏息凝神,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
月光如水,小院中的景物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清晰。他沒有立刻去凌月的主屋探查,那里太過明顯,以凌月的修為,不可能察覺不到。他的目標,是院子角落,那口被藤蔓半掩著的古井,以及……屋后那片被淡淡霧氣籠罩的寒潭。
白天來時,他就注意到了那口古井和那片寒潭。古井看起來年代久遠,寒潭則霧氣繚繞,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凌月的藥圃打理得井井有條,唯獨那兩處地方,顯得有些“隨意”。
墨塵首先來到了古井邊。井口用一塊巨大的青石板蓋著,上面爬滿了翠綠的藤蔓。他輕輕撥開藤蔓,試圖搬動石板,但石板紋絲不動,顯然被施加了某種禁制,或者本身就沉重無比。他沒有強行嘗試,只是仔細觀察著井口周圍的地面和藤蔓。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痕跡,但越是這樣,墨塵心中的疑慮就越深。一口普通古井,需要用如此沉重的石板封住,還布下禁制嗎?
放棄古井,墨塵悄無聲息地繞到屋后。屋后與前面的清雅不同,顯得有些荒涼,地面上長滿了及膝的雜草月光下,那片寒潭散發著幽幽的寒氣,潭水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墨綠色,仿佛一塊巨大的墨玉鑲嵌在地上。淡淡的白色霧氣從潭面上裊裊升起,在月光下氤氳彌漫,增添了幾分神秘詭異之感。
潭邊空無一人,只有幾塊嶙峋的怪石。墨塵小心翼翼地靠近潭邊,寒潭的溫度比別處低了許多,即使以他如今的修為,也能感覺到一股沁入骨髓的涼意。他蹲下身來,仔細觀察著潭水。
潭水異常清澈,能看到水底光滑的鵝卵石。但奇怪的是,偌大一個潭子,竟然看不到任何魚蝦之類的水生生物,甚至連水草都沒有一根,顯得死氣沉沉。
墨塵皺了皺眉。這寒潭,太過“干凈”了,干凈得不正常。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潭水。
“嗤!”
指尖剛一接觸水面,一股刺骨的寒意便瞬間傳來,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墨塵心中一驚,連忙收回手指,只見指尖已經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一股陰寒之力正試圖順著他的指尖侵入經脈!
好霸道的寒氣!
墨塵運轉體內靈力,瞬間將那股陰寒之力驅散,指尖的白霜也迅速融化。他心中駭然,這寒潭的水,絕非普通的潭水,其中蘊含的陰寒之力,甚至比他在宗門藏經閣中看到過記載的“極北玄冰”還要凜冽幾分!凌月住在這樣一個寒潭旁邊,難道不怕受這寒氣侵蝕嗎?還是說,她種植那些靈藥,需要用到這寒潭的水?
他再次看向寒潭,目光變得更加警惕和好奇。這潭水如此詭異,凌月卻將小院建在旁邊,這其中必有緣由!就在這時,墨塵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寒潭中心那團最濃郁的霧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他立刻凝神望去,心臟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
只見那片翻滾的白色霧氣,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攪動,緩緩分開一道縫隙。透過那道縫隙,墨塵隱約看到,潭水深處,似乎有一抹極其微弱、近乎難以察覺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緊接著,霧氣重新合攏,寒潭再次恢復了之前的死寂和神秘,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墨塵猛地站起身來,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金色光芒?!
在這陰寒刺骨、連魚蝦水草都無法生存的詭異寒潭深處,竟然會有金色光芒?那是什么?某種天材地寶?還是……某種奇異的生物?
他想立刻潛入潭中一探究竟,但理智告訴他不行。這寒潭太過詭異,潭水的陰寒之力霸道無比,貿然潛入,風險太大。而且,凌月很可能就在附近,他的一舉一動,未必能完全瞞過對方。剛才那金色光芒一閃而逝,或許就是某種警告,或者某種守護機制被觸動了。
墨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深地看了一眼寒潭中心那片依舊翻滾不休的霧氣,將剛才看到的那抹金色光芒牢牢記在心里。
看來,凌月隱居在此的真正原因,很可能就與這寒潭,與那潭底的金色光芒有關!她之前所說的一切,什么心境平和,什么喜歡清靜,恐怕都只是借口!
墨塵不再停留,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自己的廂房,仿佛從未離開過。他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地喘了幾口氣,平復著內心的激動。今晚的發現,遠比他預想的要多,也更加驚人。凌月的秘密,似乎就隱藏在這片看似平靜的小小藥圃和詭異寒潭之中。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向寒潭的方向。月光下,寒潭霧氣彌漫,神秘莫測。而凌月的主屋,一片漆黑,沒有任何燈光,也沒有任何聲息,安靜得如同沉睡的巨獸。
墨塵知道,今晚他恐怕是無法安然入睡了。這小小的凌月小院,看似是一處世外桃源,實則暗藏洶涌,步步驚心。他與凌月的這場無聲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堅定起來。無論凌月的目的是什么,無論這寒潭底隱藏著什么秘密,他都必須查清楚!這不僅關乎他對凌月此人的判斷,更可能關乎到他自身的安危,甚至……關乎到他未來的修行之路。
窗外的月光依舊皎潔,竹影婆娑,藥香陣陣。但在墨塵眼中,這片寧靜的景象,卻仿佛變成了一張巨大的棋盤,而他和凌月,便是這棋盤上的對弈者,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暗藏機鋒。他回到床上盤膝坐好,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去分析凌月的話語,而是開始運轉功法,默默修煉起來。但他的感官,卻如同拉滿的弓弦,時刻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動靜。他知道,接下來的夜晚,恐怕不會那么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