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云層，驅散了圖書館內大半的陰森，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霉味和殘留的、若有似無的腥臊氣。

一地狼藉的書山墨海，無聲訴說著昨夜那場非人的風暴。校工們噤若寒蟬地清理著現場，動作僵硬，眼神躲閃，偶爾低聲交談也是氣音，仿佛生怕驚擾了什么。

老王頭縮在角落里，抱著個豁了口的搪瓷缸子，手抖得厲害，熱水潑灑出來燙紅了手背也渾然不覺，只是神經質地盯著西墻那片倒塌的書架廢墟，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作孽…作孽喲…」

我避開周繼宗派來的「協助」人員，憑著記憶和昨夜那鬼影消失的方位，在倒塌堆疊如墳丘的書堆里艱難翻找。

手指被鋒利的書頁劃破了幾道口子，滲出的血珠染在泛黃的紙張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紅。終于，在一本硬殼精裝的《西洋哲學史》沉重壓迫下，我刨出了那本薄薄的、封面殘破不堪的《江南異聞錄·殘卷》。

封面焦黃卷曲，邊角被蠹蟲啃噬得如同鋸齒，散發著一股子混合著陳腐墨臭和某種……奇異藥草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癢。

翻開脆弱的紙頁，里面并非記載什么神怪傳說，反而夾著幾張折疊得整整齊齊、卻被水漬暈染得字跡模糊的舊報紙剪報！日期落款是民國五年秋。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開那幾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紙片。泛黃的紙張上，鉛字冰冷而殘酷：「…師范學堂女生蘇婉青，性情孤僻，因私養野貓屢教不改，被校方嚴懲沒收后，竟于圖書館頂樓跳下，當場身亡…疑學業壓力過重，不堪重負…」

另一則小豆腐塊般的后續報道則更顯潦草：「…該校庶務主任周某（按：即周繼宗時任職務）妥善處置善后，深得師生贊譽…其收養之貍貓，野性難馴，不慎墜亡…」

配著一張模糊不清的現場照片，圖書館前的水門汀地面上，勾勒出一個人形的粉筆白痕，旁邊不遠處，一小團更模糊的、深色的污跡，像一塊干涸的墨點。照片角落，一個穿著長衫的模糊身影正背對鏡頭揮手指揮著，姿態透著一種冰冷的掌控感。

那身影，像極了如今的周副校長！

指尖撫過那冰冷的鉛字和模糊的污跡，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私養野貓？跳樓身亡？野貓墜亡？冰冷的文字下面，掩蓋著怎樣滾燙的鮮血和絕望的嘶喊？

蘇婉青……這名字帶著一股凄厲的寒意，鑿穿了五年的時光塵埃，直直撞入我的腦海。

昨夜那滔天的怨恨、那濕冷的爪印、那濃烈的腥臊……一切都有了指向！

這絕非簡單的意外！那所謂的「墜亡」的貓，那粉筆圈旁干涸的污跡…就是蘇婉青和她那只貍花貓的血淚控訴！周繼宗…「妥善處置善后」…

我捏緊了那幾張脆弱的剪報，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殘卷邊緣鋒利的紙頁割破了指腹，沁出的血珠滴落在「蘇婉青」三個模糊的鉛字上，緩緩暈開，如同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