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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淵底尸骸

絕對的黑暗。

并非尋常夜色,而是濃稠得化不開、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與聲音的虛無。玉驚鴻的意識便是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墨色中,艱難地、碎片化地重新拼湊起來。

首先回歸的是觸覺。

冰冷。蝕骨錐心的冰冷。

并非寒冬臘月的風霜之冷,而是一種陰濕的、帶著腐朽氣息的寒意,無孔不入地鉆進她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甚至試圖凍結她流淌的血液與微弱的神魂。身下并非錦被軟褥,而是某種堅硬、嶙峋、布滿碎礫與黏膩濕滑苔蘚的觸感,硌得她殘破的身體無處不痛。

緊隨其后的是嗅覺。

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霸道地沖入鼻腔,那是由無數生靈血肉、骨骼腐朽糜爛后混合而成的死亡味道,其中還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冷的霉味,以及一絲若有似無、卻讓人神魂本能戰栗的……死寂之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污濁的毒液,刺激著她火燒火燎的喉嚨和胸腔。

痛楚如潮水般全面襲來。

丹田處如同被徹底搗碎,空蕩蕩又灼痛無比,那是道基被毀、靈力盡失的可怖空虛與劇痛。全身經脈寸寸斷裂,如同被烈焰灼燒后又投入冰窖,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起遍布四肢百骸的、撕裂般的痛楚。胸口被冷月心指風余波掃中的地方,更是傳來陣陣窒悶的銳痛,仿佛肋骨已斷,插入肺葉。

她試圖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如鉛,費力掀開一絲縫隙,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唯有聽覺,在稍稍適應后,開始捕捉到這死寂深淵中細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極遠處,似乎有滴滴答答的水聲,敲打在空闊的巖石上,回音幽遠,更添陰森。近處,偶爾有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像是某種多足的生物在碎骨堆上快速爬過。風中,似乎還裹挾著若有似無的、低啞的嗚咽與嘶嚎,不似人聲,也不似獸鳴,充滿了怨毒與瘋狂,直接鉆入腦海,攪得她神魂悸動,頭痛欲裂。

這里……是哪里?

記憶的碎片猛地刺入腦海——冷月心冰冷無情的臉、那毀滅性的幽暗指芒、玉佩爆發的清輝與破碎聲、最后那撕扯一切的空間漩渦……

玉佩!

玉驚鴻一個激靈,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凝聚起一絲微弱的氣力,艱難地抬起仿佛灌了鉛的手臂,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胸口。

指尖觸碰到一片冰冷的肌膚和破碎的嫁衣絲縷,以及……一枚依舊貼肉佩戴著、卻觸手冰涼、表面布滿蛛網般裂痕的玉佩。

它還在。

只是往日那溫潤的質感已消失殆盡,變得如同這淵底的石頭一般冰冷死寂,表面的光華徹底黯淡,那些曾經流轉的玄奧符文也仿佛死去了一般,再無絲毫神異。唯有其依舊堅硬的質地,證明它曾為她擋下了那必死的一擊,并將她拖入了這未知的絕地。

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正極其緩慢地從玉佩裂紋最深的核心處滲出,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最后一點余溫,艱難地渡入她的心口,吊住她這縷即將潰散的生息。

就是這絲微弱到極致的暖流,讓她沒有被瞬間凍僵,沒有立刻被這濃郁的死氣侵蝕殆盡。

然而,這也僅僅是延緩死亡的過程罷了。

徹骨的寒冷與無邊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她的意志。丹田與經脈的空虛劇痛提醒著她,她已是一個道基盡毀、靈力全無的廢人。在這充斥著死亡與絕望氣息的深淵,她與砧板上的魚肉毫無區別。

絕望,如同周遭的黑暗,再次洶涌而來,試圖將她徹底吞噬。

就這樣結束了嗎?

像這淵底無數枯骨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化為這惡臭淤泥的一部分?

父母早亡時的不甘,玉家旁支的冷眼,小心翼翼隱藏體質活得戰戰兢兢的委屈……還有冷月心那冰冷蔑視的眼神、那毫不留情的一指……

恨意!

一股尖銳的、如同毒火般的恨意,猛地從心臟最深處竄起,瞬間壓過了寒冷與劇痛!

不!

不能死!

絕不能就這樣如螻蟻般悄無聲息地死在這里!

冷月心還高坐明堂,她豈能化為枯骨?

強烈的恨意與求生欲,如同最后的燃料,注入那即將枯竭的生命之火中。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痛楚和腥甜的血腥味讓她混沌的意識為之一清!

她必須動起來!必須離開這片明顯是堆積場的鬼地方!必須找到……一線生機!

憑借著這股狠勁,玉驚鴻開始掙扎。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斷裂的骨頭相互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輕微聲響。她用手肘支撐著,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從冰冷的碎骨和淤泥中挪動身體。

指尖所觸,盡是冰冷滑膩的苔蘚、尖銳的碎骨、以及某種不知名生物的硬殼。黏稠冰冷的淤泥浸沒了她的手臂,散發出更濃烈的惡臭。

這個過程緩慢得令人絕望,如同蝸牛爬行。她的力氣在飛速流逝,寒冷不斷滲透。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勉強將自己從那片堆積的尸骸碎骨中拖出了半個身子,靠上了一塊相對巨大、冰冷的巖石。

她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冰冷的痛楚。汗水和冰冷的泥水混合,浸透了她破碎的嫁衣,緊緊貼在身上,更加重了那刺骨的寒意。

稍微緩過一口氣,她再次嘗試調動神識,內視己身。丹田如同破漏的篩子,空空如也,只有撕裂般的痛楚殘留。經脈寸斷,黯淡無光。唯有心口處,那枚破碎玉佩傳來的那一絲微弱暖意,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維持著最后一點生機。

就在這極致的虛弱與絕望中,她忽然感覺到,胸口那玉佩傳來的暖意,似乎……發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

它不再僅僅是向內輸送那點可憐的生機,反而……開始極其緩慢的、嘗試性的,吸收著什么。

玉驚鴻猛地屏住呼吸,集中全部殘存的精神去感知。

是死氣!

這淵底濃郁的幾乎化為實質的、陰冷污穢的死寂之氣,正被那布滿裂紋的玉佩,極其緩慢地、一絲絲地吸入!

這個過程非常微弱,若非她全部心神凝聚于此,幾乎無法察覺。那污穢的死氣被吸入玉佩后,經過一個玄妙而艱難的過程,竟有一絲極其微弱的、精純了許多的……陰涼能量,被反哺出來,融入她那絲暖流之中,共同維系著她的心脈。

雖然這反哺的能量微乎其微,對于她重傷瀕死的身體而言杯水車薪,但這一吸一納的過程,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玉驚鴻腦中無盡的黑暗!

這玉佩……不僅能護主,還能轉化死氣?

雖然緩慢,雖然艱難,但這……是否是絕境中的一線曙光?

她眼中猛地迸發出一抹駭人的亮光,那是由極致絕望催生出的、近乎瘋狂的偏執與渴望!

她不再猶豫,用盡最后力氣,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胸口那枚玉佩更充分地接觸周圍彌漫的死氣。同時,她摒棄一切雜念,甚至連那無邊的恨意都暫時壓下,全部心神都用來引導、輔助那玉佩,去吸收,去轉化!

這個過程依舊痛苦而緩慢,吸收的死氣進入身體,帶來的并非舒適,而是另一種陰冷的刺痛,與原有的傷痛交織,折磨著她的神經。

但玉驚鴻死死咬著牙,染血的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

她必須抓住它!抓住這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的光!

就在這時——

“沙沙……沙沙……”

一陣明顯不同于之前細微窸窣聲的、更具實感的摩擦聲,從不遠處一堆較高的骸骨后傳來。

玉驚鴻渾身一僵,猛地轉頭望去。

黑暗中,兩點猩紅的光芒幽幽亮起,有拳頭大小,充滿了冰冷、饑餓、殘忍的意味,正牢牢地鎖定了她這個突然出現的、散發著微弱生機與血腥味的“食物”。

緊接著,一個龐大的、輪廓模糊的黑影,緩緩從骨堆后探出,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被踩碎的聲響,以及一種低沉的、威脅性的嘶嘶聲。

新的危機,已然降臨。

玉驚鴻的心臟瞬間沉到了谷底,瞳孔縮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邊一塊尖銳的碎骨。

她的求生之路,從一開始,便遍布荊棘與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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