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朦朧，月兒在云層間游蕩，倏忽，沒了蹤影。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云里霧里體會著初來乍到的寂寞。

六點，當(dāng)那柄小鐵錘瘋狂撞擊兩側(cè)鈴鐺時，我就立刻摳出電池，罰你不準(zhǔn)吃飯。可別怪我心狠手辣，是你不肯讓時間快一些。我盯著秒針一圈接著一圈，轉(zhuǎn)啊轉(zhuǎn)，頭暈?zāi)垦＃燮ぶ氐孟駢嬛鴥蓧K磚。鬧鐘擺在耳邊。我夢到媽媽拉著我的手穿過迷霧在晨光中行走。到了學(xué)校門口，她把書包遞給我轉(zhuǎn)身離去。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卻猛然驚醒。趕緊看一眼鬧鐘，才五點四十分。還好，原來才睡了十分鐘而已？定睛一看，秒針不停抽搐。我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開學(xué)第一天就遲到，完了，我的人生完了。可惡的鬧鐘為了陷害我，竟然不惜絕食。

我強忍淚水，破門而出，一口氣跑到街邊的面館，里面還有很多學(xué)生，墻壁上的鐘才走到七點，還有時間吃碗面。煮面的大鍋里煙霧繚繞，老板娘的長發(fā)高高盤起，散落而下的幾縷青絲濕漉漉的漂在皺紋里。老板娘動作嫻熟且溫柔，她輕輕將面條放進(jìn)鍋里洗澡，一撥一挑，面條就乖乖跑到碗里去了。能被如此溫柔對待，那面條肯定也是愉悅的。

我端著面找個空位坐下，對面坐著一對姐妹。想起老和尚對小和尚說的話：女人是老虎。而且那只小老虎似乎心情不好，斜著眼，皺著眉。一副想吃人的模樣。我大口吃面，恨不得直接倒進(jìn)肚子，趕緊逃離虎口。坐在對面的女人默然垂首，溫柔地挽起胸前長發(fā)，慢慢用筷子夾起兩根面條輕輕咀嚼，生怕咬疼面條似的。竟然有人吃面可以不發(fā)出聲音。她優(yōu)雅得讓人沉醉。我竟一不小心看得入迷，筷子上的面條一根追著一根滑落，湯汁濺在臉上才回過神來。受到她的影響，我也變得斯文起來，盡量不發(fā)出聲音。

“咻咻咻…”

其他人吃面的聲音震得這間房子顫抖不停。

“啾…啾…啾…”

是誰發(fā)出那么奇怪的聲音？別人都是咻咻咻。她卻是啾啾啾。這個聲音如同嘟著嘴斷斷續(xù)續(xù)吸食空氣，給人一種有氣無力，慵懶散漫的感覺。原來是她。我捂著嘴偷笑。

“喂！臭小子，你在那偷笑什么？”

小老虎兇神惡煞地瞪著我。

“啊？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吃面的聲音很有趣。”

“哼！你在嘲笑我。”

“沒…沒有。”

我快要哭出來了。

“小夢！別欺負(fù)人家。”

“哼！這個壞小子剛才還偷看你哩！”

她指著我的鼻子幸災(zāi)樂禍。我頓時羞愧難當(dāng)。想找個螞蟻洞鉆進(jìn)去，再也不出來見人。

“小朋友，你上幾年級了。”

“四…四…四年級。”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

難道是要告訴老師？完了，這下我豈不是變成小流氓了。不行，千萬不能讓老師知道。

“我忘了。”

剛說完我就覺得自己簡直蠢到家。耳邊響起小老虎刷鍋般的笑聲。我的臉如同拍在地上的爛番茄。

“哈哈，還會有人忘掉自己的名字。真是傻瓜。他的衣服還穿反了，太好笑了。”

衣服？哎呦喂！我的衣服怎么穿反了，真是丟臉。此地不宜久留，我拔地而起，慌慌張張沖了出去。沒走幾步，忽然想起自己還沒付錢。于是轉(zhuǎn)過身在口袋里摸索著早飯錢。這一摸，寒透骨髓。早上出門太匆忙，忘記拿了。我站在原地急得又差點哭出來。完了，我的人生完了。先是被人當(dāng)成小流氓，現(xiàn)在又變成小白吃。

“老板娘，我忘記帶錢，明天再給你。”

我的聲音忽高忽低，不敢看她的眼睛。無意間瞥見坐在里面的小老虎竟然滿臉驚詫，齜牙咧嘴地對我笑。真是個怪人。我轉(zhuǎn)身逃走，朝著學(xué)校飛奔。怎么會變成這樣。對了！都怪那破鬧鐘加害于我。放學(xué)回家就把它給拆了。

我低著頭走進(jìn)教室，像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好像事實也確實如此。教室里已經(jīng)來了很多同學(xué)。他們有的聚在一起眉飛色舞地聊著假期生活，有的聚在一起面目猙獰地補著假期作業(yè)。我趴在桌子上，不愿抬頭。

“叮鈴鈴。”

心跳加速。馬上就能看見她了。她就是我的班主任，楚老師，楚楚動人的楚。我喜歡她，她是個好老師。這也是我成績名列前茅的原因。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去討好她，引起她的注意。我偷偷盯著教室門口，希望第一個看見她。她今天身穿白色襯衫，溫柔恬靜。

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心驚膽顫。

楚老師牽著她的手走進(jìn)教室，她顯得有些害羞，動作十分拘謹(jǐn)。一邊撓頭，一邊躲避他人的目光。是她，是她！她找上門來了！完了，我的人生完了。我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就算躲在桌子底下也沒用。果然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她哪里是老虎，簡直是惡魔，死神，索命鬼，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為什么不能放過我？她為什么會害羞呢？哼！一定是裝的，她才不會害羞。她定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認(rèn)我。我趕緊低下頭。心里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只有瞎子才能看見我。

“哇！”

教室里突然響起一陣驚呼，我順著同學(xué)們的目光看見那小老虎的姐姐站在教室門前，側(cè)著身子偷看在座的學(xué)生，班里的男同學(xué)目光呆滯，臉頰通紅。小老虎憤怒地向姐姐揮手，示意她趕緊離開。姐姐走后，小老虎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她是我們的新同學(xué)，希望大家可以好好相處。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叫阮夢藍(lán)，比較內(nèi)向，不善言辭。請大家以后多多關(guān)照。”

“大家歡迎歡迎。你去和第三排右側(cè)靠墻的男生坐在一起吧。”

“呱唧，呱唧……”

教室里響起稀疏凌亂的掌聲。

新同學(xué)？那肯定不是來抓我的吧，虛驚一場。唉！第三排？右側(cè)？靠墻？男生？哎呀，那不就是我嗎？我驚疑不定地抬起頭向她瞥去。突然間，目光相接。她的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吃驚的表情，然后是一臉嫌棄，緊接著又是滿臉期待。她慢慢向我走來，輕輕坐下，不言不語，面無表情。我不由自主緊貼墻壁，與她保持距離。裝作不認(rèn)識的樣子，雖然本來就不認(rèn)識。原來她和我一樣是小學(xué)生。哼！不過是個小屁孩，又有何懼！

楚老師把嶄新的書本發(fā)給我們，紙墨的清香讓人沉醉。

“新的學(xué)期，新的開始。讓我們一起努力。”

“年事已高，力不從心！”

“嗯？是誰說的？”

“老師，是楚懷亦說的。”

說這句話的是我們的班長，她叫顧鳶，坐在我前面。楚懷亦正是坐在我后面的男生。一個是乖巧文靜的女班長，一個是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王。恰巧這兩個人我都討厭。顧鳶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無論我怎么努力都無法超越。楚懷亦囂張跋扈，喜歡欺負(fù)別人，借我橡皮也不還，也許是被他吃掉了。

“小楚同學(xué)！您難道想每次都當(dāng)?shù)箶?shù)第一。”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嘻嘻嘻。”

聽了楚懷亦的話，坐在顧鳶身邊的唐小生正在偷笑。因為他就是倒數(shù)第二。這人是個傻子，見到女生就說：小生這廂有禮了。他長得就不太禮貌，那張臉如同大白菜屁股上粘了個蒜頭鼻，兩粒芝麻眼。鼻子上總是掛著鼻涕，眼睛小得塞不下一粒眼屎。他最喜歡裝神弄鬼，吟詩作對，說話故意咬文嚼字，意義不明，指望用自己小學(xué)四年級的文化水平普渡眾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從西天取經(jīng)歸來。

“楚懷亦，你看看墻上的名言。有所作為是生活中的最高境界。老師相信你以后一定會有所作為。”

有所作為？那個人一定會是我。他？楚懷亦？不能，他不能！

我回頭偷看楚懷亦，突然看見黑板報上畫著的菊花，驚覺：小老虎坐我旁邊，那我以前的同桌坐哪兒？我滿是疑惑，好在楚老師不一會兒便告知大家，她輟學(xué)了，她的家人不讓她上學(xué)。老師去她家勸說無果，只好放棄。我的舊同桌，她此刻在做什么呢？她性格內(nèi)向，沉默寡言。很多同學(xué)嘲笑她是丑菊，我沒有嘲笑過她，卻認(rèn)同她是丑的。小學(xué)一年級，同學(xué)們剛認(rèn)識的時候，她就成了全班笑料。她的父親不識字，填寫戶口時不會寫菊花的菊，索性用象棋里的車代替。于是她的名字從王菊變成了王車。同學(xué)們嘲笑她，不停喊她，王車，王車。她漲紅臉對同學(xué)們說：叫我小菊。我很同情她，雖然和她沒說過幾句話。

開學(xué)第一節(jié)課，楚老師和我們聊起假期生活。同學(xué)們說來說去無非是去哪玩了，吃了什么好吃的。我覺得無趣，楚老師卻兩眼放光，聽得津津有味。下課鈴聲響起。楚老師一走，唐小生就迫不及待轉(zhuǎn)身調(diào)戲我的新同桌。

“小生這廂有禮了。不知姑娘芳齡幾許？”

“說來慚愧，姐姐我虛度二五年華。”

“呀！竟與小生同齡。實乃天大的緣分。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大白菜屁股垂首作揖，賊眼瞇瞇。

“敢問兄臺何許人也？”

“我乃佇倚危樓，望極春愁的唐小生是也。”

“原來是唐兄！失敬，失敬！”

第一次有人陪唐小生裝模作樣，可把他樂壞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唱戲。沒想到阮夢藍(lán)年齡沒我大，長得卻比我高。大白菜又在一派胡言，說謊不打草稿。什么佇倚危樓，以他的身高連欄桿都摸不到。什么望極春愁，他四季不分，冷暖不知，哪里懂得春愁！只要聽到他說話，我就想把狗屎塞進(jìn)他嘴巴。

我百無聊賴地翻看手中全新的課本。書本里的知識對我來說蒼白無力，雖然可以取悅別人卻難以取悅自己。這一天十分別扭，如履薄冰。和昨天晚上期待的完全不同。阮夢藍(lán)一整天都沒和我說話，也沒有任何目光接觸。我不得不刻意避開她，要不然總覺得自己會倒霉。我想起她的姐姐。鵝蛋臉，大眼睛，小鼻子。端莊優(yōu)雅，溫柔大方。有個這樣的姐姐也是極好的。真羨慕啊！

放學(xué)后，同學(xué)們魚貫而出。我開始收拾書包，準(zhǔn)備回家報仇。

“你喜歡把衣服反著穿嗎？”

阮夢藍(lán)忽然開口對我說道。

“啊？我…我就是喜歡反著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加快速度收拾書包，不理會她。

阮夢藍(lán)歪著嘴，看了一眼我的書。隨之猛拍我的肩膀。

“我們真是太有緣了。你的名字和我家狗一樣。井天笑！我家的狗也叫天哮，以后它就跟你姓吧。它小時候叫哮天。后來長大了，天天趴在地上哮喘，于是就改作天哮。改天介紹你們兄弟倆相認(rèn)。”

那人吐著舌頭模仿正在哮喘的狗。我氣得雙拳緊握，鼻孔像鼓風(fēng)機。好想敲碎她腦殼。阮夢藍(lán)意猶未盡，準(zhǔn)備起身離去。楚懷亦突然冒出來。

“新來的！你叫什么名字噠？”

“阮夢藍(lán)。”

她說自己名字的時候竟然面不改色，語調(diào)平緩。

“阮夢藍(lán)同學(xué)，以后我罩著你，有我在沒人敢欺負(fù)你。”

“你是蚊帳么？”

我噗呲一下笑出來。

“那個誰，你笑什么笑？”

那個誰？我趕緊捂住嘴巴。

“你那么兇干嘛。會不會好好說話？”

楚懷亦和我同時一驚。心里憋著同樣的話：兇巴巴的難道不是你嗎？

阮夢藍(lán)居高臨下蔑視著無話可說的楚懷亦，搖搖頭走了出去。以后的日子可不好過了。我愁眉苦臉走出校門，驚喜地看見早上那個女人和阮夢藍(lán)走在一起。她們走得很慢，恰巧又和我同路。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我只好偷偷跟在她們身后。

“新學(xué)校怎么樣？”

“你一定想不到。早上偷看你的那個小流氓竟然是我的新同桌。”

“我覺得他挺可愛的。”

我走在后面，臉一陣紅，一陣白。眼淚不停打轉(zhuǎn)，委屈至極。到了岔路口，趕緊另辟蹊徑，繞遠(yuǎn)路跑回家中。傻大倩和呆小瓜坐在地上玩沙子。我偷偷繞過這對母子，回到房間，把書包扔到床上，惡狠狠瞪著鬧鐘。該怎么懲罰它呢？如果用力摔在地上，七零八落，爸爸回來肯定要懲罰我。把它拆了再裝回去？好像沒什么意義。對了，那就讓它自己懲罰自己吧。我給它換上新的電池，調(diào)動指針讓它響個不停。如同犯錯的孩子被逼著狠狠抽自己耳光。響了一會，我開始同情它。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學(xué)會爸爸懲罰我的方式。我趕緊停止這殘忍的懲罰，把鬧鐘揣在懷里坐在電視機面前看動畫片，算是對它的補償。等到電視機開始整點報時，一分不差地調(diào)到正確時間。

寫完作業(yè)，天已黑透。鄰居們都回來了。院子里變得十分熱鬧。這里住著五戶人家。南墻沒有房間，種著兩棵梧桐，兩棵樹中間用紅磚堆砌著一座壓水井。院子中間有棵櫻桃樹，結(jié)出來的櫻桃紅黃難辨，又小又酸。北墻有兩間房，住著我和爸爸，還有房東一家四口，夫妻倆整日打麻將，輸了就鬧，贏了就笑。兒子叫廖青龍，在城北高中上學(xué)，是個呼風(fēng)喚雨，歡天喜地的人物。女兒叫廖青瑤，和我同一個學(xué)校。她經(jīng)常來找我玩撲克牌，輸了刮鼻子。青瑤總是欺負(fù)傻大倩，因為那么大的人還不會玩撲克牌，而且怎么都教不會。東墻有一道鐵門和一間房，住著遛鳥斗雞的劉老頭。他已經(jīng)七十多歲，身體卻很硬朗。每天早上劉老頭都會在樹下訓(xùn)練斗雞，讓它原地轉(zhuǎn)圈，蹲馬步，啄木頭，金雞獨立。后來梧桐樹上的鸚鵡也學(xué)會了那套說辭，于是劉大爺干脆躺在搖椅里讓鸚鵡幫自己訓(xùn)練可憐的斗雞。這只雞替劉老頭贏了不少比賽，是他的心頭肉，可惜后來變成了我們的盤中餐。附近的孩子非常害怕劉大爺，我也害怕，連鬼也怕他，閻王都不敢讓他下地獄。除非閻王是瞎子，因為他長得實在是太丑了。一只眼珠向外凸，像是變色龍，旋轉(zhuǎn)出可怕的角度。一只眼被雞啄瞎，有眼無珠，只剩下一道深深陷入眼眶的黑縫。鼻子像歪草莓，嘴巴像爛香蕉。他的臉上從眉骨垂下一串紫紅色的肉瘤，膽子大的小孩背地里都叫他賣葡萄的老頭。最大的一顆葡萄上長著一窩黑色肉刺，像是被繩子綁著的一團黑色蚯蚓。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沒人可以看著他臉上的肉刺持續(xù)三秒。只要看一秒，你就會反胃，兩秒，你就會嘔吐得像噴泉，三秒，可以準(zhǔn)備棺材了。西墻也有兩間房。賣糖葫蘆的王嬸最受附近孩子們的喜愛，因為她總是把沒賣完的糖葫蘆拿給他們吃。但是傻大倩不吃，也不讓我吃。她說冰糖葫蘆里摻著血哩。別的孩子都認(rèn)為她又在說瘋話，我卻相信她。不過我還是吃，血有什么好怕的。王嬸的房間里總是飄蕩著糖葫蘆的甜膩香味，傻大倩卻說自己聞到了血腥味。另一間房住著的就是傻大倩一家三口，他們是最晚搬進(jìn)來的。兩年前，傻大倩的男人蹬著三輪車把她載來，那時候她挺著大肚子。不久之后，呆小瓜就出生了。她的老公姓陶，整天戴著厚厚的圓片眼鏡，喜歡看書，像是教書先生，雖然只是拉車先生。為什么叫她傻大倩，她確實和正常人不一樣。

“小時候在大街上和俺娘走散，一個老太婆帶我回去伺候她半身不遂的兒子。她家養(yǎng)了很多雞，又臭又臟。她們對我不好，總是讓我去偷雞媽媽的蛋。后來我在街上賣雞蛋遇見了他。他騎著三輪車停在我面前也不買雞蛋，直勾勾地瞪著我，他說:跟我走吧，咱家樹上長滿了雞蛋，永遠(yuǎn)吃不完。我拎著一籃子雞蛋上了他的車。我從來沒那么開心過，原來樹也會下蛋，不用再被雞啄了。”

傻大倩的話只有一句讓人深信不疑。那滿是傷痕的手臂，走起路一瘸一拐的腿，足以證明：她們對我不好。

如果你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會下蛋的樹。

“你當(dāng)我是傻子哩。他說有，那就有。”

傻大倩帶著呆小瓜在房間里做飯。炭火上放著一口黑鍋，土豆切得像棒槌一樣在鍋里橫沖直撞。沒想到竟然傳來陣陣香味。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不知為何，爸爸今天下班那么遲。我跑到院子里，站在壓水井旁邊，用剩下的水引水。可是水太少。我朝對面的房間喊道：“大倩，快給我一瓢水。”我從不當(dāng)面喊她傻大倩，因為我們關(guān)系挺好的。傻大倩捧著水瓢一瘸一拐地送到我面前，她肚子上的兩團肉晃了一路。呆小瓜想要幫我壓水，卻還沒有水井高，踮起腳尖，一只手扶著紅磚，一只手凌空亂抓。

“大倩，快把小瓜抱走。”

我和她的關(guān)系為什么會那么好呢，還不是因為上次她抱著小瓜，讓他朝井口撒尿被我發(fā)現(xiàn)。那時候我也給了她一瓢水，而且沒有告訴別人她的惡行。我提著滿滿一桶水回房間倒進(jìn)洗澡盆。洗完澡困意來襲。我夢到阮夢藍(lán)把蛇套在我身上。一條接著一條。濕滑冰冷的蛇貼在我每一寸皮膚上。它們把我的身體鉆得千瘡百孔。

第二天晴空萬里。

洗漱完畢，背上書包。臨走前從魚缸里拿出早飯錢。這是專門放早飯錢的魚缸，里面的金魚早就被我養(yǎng)死了。爸爸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在魚缸里放三塊錢，留給我第二天吃早飯。這三塊錢還是昨天忘記拿的。走出門突然想起，還欠老板娘錢。爸爸還在睡覺，我提心吊膽地把錢包從他褲子口袋里抽出來，取出兩塊錢，又提心吊膽地塞回去。這可不是偷，算起來我還虧了一塊錢呢。脫離險境后，我馬不停蹄地跑到面館。

清晨的陽光那么明媚，夏日的蟬鳴依舊響亮，分不清是蟬在鳴，還是樹在叫。

“老板娘，加個荷包蛋。”

今天沒看見小惡夢和她姐姐。一定是因為我比昨天來得早。看來以后千萬不能來晚了，碰到她，會影響我吃早餐的心情。吃干抹凈后，走到老板娘面前。一碗面兩塊錢，一個荷包蛋五毛錢。我把五塊錢遞給老板娘，她又給我兩塊五毛錢。原來小惡夢的姐姐昨天已經(jīng)替我把錢付了。

我紅著臉來到學(xué)校。她姐姐真是太好了，為什么兩個人差別這么大。小惡夢要是有她萬分之一善良就好了。說曹操，曹操就到。阮夢藍(lán)啪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托腮發(fā)呆。我躲在一邊朗誦課文。

“你能不能不要發(fā)出聲音，吵死了。你不會默讀嗎？你這樣背書，字都從你的嘴巴里逃走了，怎么能記在腦子里。”

我閉上嘴不理她。可惡的丫頭，怎么看都是一個不良少女。瘦得像竹竿，營養(yǎng)不良。走路像企鵝，說話像老鵝，行為不良。紅領(lǐng)巾系得亂七八糟，作風(fēng)不良。麻花辮編得像黏在一起的黑狗屎，技術(shù)不良。身上還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奶香味，可能還沒斷奶呢。晚上睡覺一定也尿床。想到這，我趴在桌子上，捂著嘴偷笑。

“井天笑。你要是再笑，我就把襪子塞進(jìn)你的嘴里。”

我只好咬著嘴唇用鼻孔笑她。

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我偷偷跟在小惡夢身后。她姐姐站在校門口向她揮手。我立馬沖上去，把兩塊五毛錢塞進(jìn)她的手心。

“你是小夢的同桌吧。我是她媽媽，以后就叫我藍(lán)姨。有時間來我家玩。”

“呦！還牽上小手了。小流氓，膽子不小。”

小惡夢站在我身邊，食指和中指一起挖著鼻孔說道。我瘋狂地跑回家里，傻大倩和呆小瓜又坐在地上玩沙子。我一腳把地上用沙子堆砌成的小人踢得粉碎。回到房間趴在床上痛哭。我好想媽媽，嗚嗚哇哇哭了半天。爸爸還沒回來，中午又要餓肚子了。沒想到傻大倩左手牽著呆小瓜，右手抱著大西瓜來到我家。傻大倩吃了兩片，呆小瓜吃了兩口，剩下的全部被我吃了。

吃完之后我又頂著太陽跑到學(xué)校。我提早一個小時到達(dá)學(xué)校，因為楚老師讓我畫新的黑板報。我看著舊的黑板報又想起了王菊，這還是我和她一起畫的，雖然我只畫了一棵柳樹。王菊畫了各式各樣的菊花，還寫了很多贊美菊花的詩詞。她的畫真好看，沒準(zhǔn)能成為齊白石，她的字寫得也好，或許能超越王羲之。我依依不舍擦去舊的黑板報，然后站在凳子上開始新的創(chuàng)作。我畫了一個大太陽，一片瓜田，呆小瓜坐在西瓜上啃西瓜。接著又抄寫了一些關(guān)于夏天的詩詞。我看著自己的作品陷入沉思，我畫得好嗎？楚老師會夸我嗎？同學(xué)們會喜歡嗎？要是王菊在就好了。

“幼稚！”

阮夢藍(lán)看著我的作品，一邊搖頭一邊嘆氣。她不由分說拿起黑板擦，擦去西瓜的葉子，把西瓜變成了金星，水星，火星…還畫了月球，火箭，給呆小瓜穿上了宇航服。她擦去我寫的詩，用很奇怪的字體寫了一些關(guān)于天文學(xué)的小知識，最后在黑板中間寫了四個大字：太空漫步！

我站在一邊呆若木雞。原來她這么厲害。

“厲害吧，小朋友。你可別愛上我。”

“哼！不厲害，沒我之前同桌畫得好看。”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我心里還是比較滿意的，期待著楚老師的夸獎。

下午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害怕數(shù)學(xué)老師，尤其是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數(shù)學(xué)老師出了名的暴脾氣，用棍子體罰學(xué)生的時候會跳起來打。因為他很矮，只比講臺高一頭。除了楚老師，其他老師都喜歡體罰學(xué)生，但是沒一個比他更讓人聞風(fēng)喪膽。

小惡夢竟然在數(shù)學(xué)課上開小差，在書本上胡亂涂畫，或者不停旋轉(zhuǎn)手中的鉛筆。用鉛筆扎自己的胳膊，在皮膚上留下小紅點。那些小紅點連起來正是北斗七星的模樣。緊接著又用鉛筆在橡皮上一點一點扎出愛字。等她玩累了就開始打瞌睡。我期待了整整一節(jié)課，數(shù)學(xué)老師竟然沒有處罰她。當(dāng)下課鈴聲響起，小惡夢趴在那一動不動。她如同一條鐵鏈，把我鎖在冷板凳上面壁思過。若不是她擋住出路，我還可以去操場上溜達(dá)溜達(dá)。我的自由總是被限制。

如果不是因為西瓜，這本是很普通的一天。下午第二節(jié)課的時候想上廁所。可能是受到西瓜太郎的報復(fù)，西瓜在我肚子里變成一片大海，狂風(fēng)掀起巨浪不停拍打著我的肚皮。我在心里默默祈禱：下課的時候小惡夢千萬不要趴在桌子上睡覺。果然，現(xiàn)實總是事與愿違。下課鈴還沒響完，她就像被催眠一樣倒在桌子上。我焦急地東張西望。眼下唯一辦法就是從桌子底下鉆出去。坐在前面的顧鳶正在看書，前方的路已經(jīng)被堵死。最后的希望就是坐在后面的楚懷亦。想到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這家伙，只要一下課就會跑到操場上玩。所以……我慢慢轉(zhuǎn)過身，回頭一探究竟。一張帶著怒氣的臉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你看我做什么？想打架嗎？”

沒等他說完，我就立馬轉(zhuǎn)過頭。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這小子竟然沒出去玩，真是見鬼。這下怎么辦？他們?nèi)税盐野鼑诖恕Ｎ蚁袷菫踅叺捻椨穑咄稛o路。不如撞死在這水泥墻上，一了百了。我寧愿死，也不能睜著眼尿褲子。我突然原諒半夜尿床的自己。可是我還小，以后還有很多美妙的事情等著我。為了明天，看來我只能無情地把小惡夢從美夢中喚醒。我的手慢慢向她伸過去，試圖搖醒她。腦子里卻出現(xiàn)她醒來之后對我破口大罵，拳打腳踢的場景。我不禁打個冷顫，手縮了回來。我坐在板凳上，內(nèi)心不斷掙扎。小惡夢應(yīng)該不會那么兇吧。沒準(zhǔn)她會乖乖起開呢。可是把她搖醒后，我該說些什么呢。

“讓開，本大爺要去上廁所。”

不行，這樣太沒禮貌了，肯定會挨揍。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您讓我出去一下。”

還是不行，這樣顯得自己太低聲下氣。以后還怎么在她面前立足。到底該怎么辦呢？我的肚皮快要被撐破。不管了，就算被打被罵，也不能尿褲子。我再次向小惡夢伸出手。就在距離她不到一厘米的時候，上課鈴響起。她猛然坐起身，臉上還有口水。我的手懸在空中沒來得及縮回來。

“干嘛？小流氓！想偷吃我豆腐？”

“我？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真是太糟糕了，這下子只有以死明志。不一會，楚老師開始上課。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上楚老師的課感到百般煎熬。我挺著大肚子坐在那左搖右晃。用盡全力克制自己。時不時回頭看一看墻上的掛鐘。快了，快了。還有半個小時放學(xué)。半個小時而已，很快就過去了。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憋得渾身顫抖。眼前開始出現(xiàn)幻覺，我看見自己站在廁所里，剛解開褲子，突然間天崩地裂，狂風(fēng)掀翻屋頂，頃刻間四周只剩下斷壁殘垣。抬頭一看，天上竟然下起大西瓜，密密麻麻的西瓜鋪天蓋地，就在我將要被西瓜砸得粉身碎骨的時候，一下子回過神來。再也不吃西瓜了，幼稚的西瓜。還有二十分鐘。勝利就在眼前，不對，是廁所就在眼前。我得想辦法讓自己轉(zhuǎn)移注意力。對了，我拿起鉛筆開始扎自己胳膊。效果奇好。我頓時豁然開朗。沉醉于扎胳膊的游戲無法自拔，突然感受到一股灼熱的目光。我慢慢轉(zhuǎn)過臉，小惡夢正用魔鬼般的目光瞪著我。原來她也在玩鉛筆扎胳膊的游戲。她停下來，隨后用鉛筆在我的書上寫道：干嘛學(xué)我？

這下子真是百口莫辯。為了配合她，我只能換一種轉(zhuǎn)移注意力的方式。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揪自己大腿。就這樣，我開始另一種自殘行為。還有五分鐘，千萬不能放棄！我不斷地提醒自己。兩條腿不停抖動。小惡夢在我的書上寫道：你尿急嗎？

我瘋狂搖頭，打死也不會承認(rèn)。

“叮鈴鈴……”

這聲音簡直太美妙了，我激動得差點沒忍住。楚老師簡單布置完作業(yè)就離開教室。其他同學(xué)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惡夢在那里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平常她都是第一個沖出教室的，今天怎么如此反常。難道她知道我尿急才會一直坐在那磨蹭。不會吧，她有這么壞嗎？不行，我真的忍不住了。看著她磨磨唧唧的模樣，我恨不得拎著狗屎辮把她扔到一邊。就在我要下此毒手的時候，她仿佛感受到了殺氣，慢慢站起來，走出教室。

我用雙手扶著快要撐破的肚子，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廁所挪去。若是走得快一些就會前功盡棄。剛走到教室門口，小惡夢就像燕子般撲了過來，一頭扎進(jìn)我的懷里。把我撞個四腳朝天，她整個人壓在我身上。這一撞可不得了，這一壓更了不得。我頃刻間繳械投降，無力反抗。

“哎呦喂！你不會躲開嗎？撞死我了。”

我已經(jīng)沒有心思聽她抱怨。肚子正在逐漸縮小。小惡夢站起身，先是看見我屁股下濕了一大片，接著又看見自己裙子上也濕了一大片，氣急敗壞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的淚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轉(zhuǎn)，臉頰像是天邊流淌的火燒云。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結(jié)束，如釋重負(fù)的暢快感讓人心曠神怡，隨后而來的理智卻讓我墜入地獄。我如遭凌辱般緩緩站起身，褲子濕漉漉地貼在屁股上，扯著褲子艱難地走到教室后面拿起拖把，把犯罪現(xiàn)場清理干凈。小惡夢一只手捏著鼻子，一只手十分嫌棄地提起裙擺走來走去。

“你難道還是小孩子嗎？這么大了還尿褲子。”

“我難道不是小孩子嗎！”

“臭流氓。這次我一定饒不了你。”

“這全都怪你。誰讓你放學(xué)不趕緊回家。”

“我回來拿書不行嗎？”

“那還是得怪你。誰讓你把書忘在教室。而且還跑的那么快。”

“就算這都怨我。你也不能…也不能…”

“我也不想這樣。我又不是故意的。”

反正事已至此，我說起話來倒也十分硬氣。現(xiàn)在的我只想躲在教室的角落里痛痛快快哭一場。可是小惡夢還賴在那里不肯走。

“你怎么還不走？”

“這個樣子怎么出門？”

“那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

小惡夢幽怨地瞪著我，似乎在醞釀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瞪我也沒用。我們只能在這等衣服晾干。”

地面終于干了。空氣中彌漫著我尿床時聞到的氣味。我再次羞愧難當(dāng)，無地自容。小惡夢突然向我走來，兇相畢露。我拼命向后縮。

“你得補償我。”

“怎么補償你？”

“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不過我現(xiàn)在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我答應(yīng)你。”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到頭來卻還要補償她。自從遇見她，我的人生變得丑陋不堪。小惡夢眉頭一皺，捏著鼻子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

“你自己留在這吧。”

她拎著書包跑出去，忘記的書也沒拿。我縮在角落里默默流淚。完了，我的人生徹底完了。

太陽躲在山后面偷偷看我笑話。所有景物都帶著落幕時的慘淡。我迅速穿梭在大街小巷，躲避著他人目光。雖然并沒有人在意我，但我總覺得全世界都在嘲笑我。

當(dāng)我回到家，傻大倩已經(jīng)開始燒飯了。呆小瓜坐在西瓜皮里搖來晃去。動畫片已經(jīng)結(jié)束。我火冒三丈，把褲子扔到地上，白了一眼那不爭氣的玩意。寫完作業(yè)，躺在床上，又想起小惡夢當(dāng)時的樣子。不禁覺得好笑，她狼狽得像四處亂撞的小羊。心里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小學(xué)生尿褲子并不是多么丟人的事。沒過幾天，教室里就上演了另一幕人間慘劇。也是下午，楚老師正在講課。我聞到一股惡臭。

“唐小生，你是不是放屁了？”

阮夢藍(lán)質(zhì)問道。

“非也。小生拉褲襠里了。”

唐小生面帶苦笑，緊鎖眉頭，似乎在醞釀什么。小惡夢直接躲到教室后面。顧鳶緊靠著墻面無血色。楚懷亦笑成海豹。

楚老師拎著唐小生出去清洗。顧鳶看見凳子上的遺址直接吐了出來。吐也就算了，她竟然捧著雙手去接，嘔吐物濺得到處都是。楚懷亦看見這場面笑著笑著他就笑不出來了，嗷嘮一嗓子吐在天上，后座力頂了他一個大跟頭。我的身上匯聚了各種未消化的食物。一時間教室里尖叫聲，嘔吐聲此起彼伏。沒吐的同學(xué)紛紛轉(zhuǎn)移到教室外的走廊，我也跟了出去，走到阮夢藍(lán)面前。

“你離我……”

“嗚噯……”

小惡夢話還沒說完，就被我吐了一臉。她捂著臉滿地打滾。走廊里的學(xué)生四處亂竄。楚老師和唐小生回來看見這慘烈的景象，頓時呆在原地。顧鳶已經(jīng)吐得翻白眼，楚懷亦還在地上抽搐。楚老師抱著顧鳶，唐小生拖著楚懷亦，我扶著阮夢藍(lán)一起去水池邊清洗。整個下午，同學(xué)們一邊打掃教室，一邊隱隱作嘔。文明班級的旗幟第二天就轉(zhuǎn)讓給隔壁班了。

這場風(fēng)波持續(xù)了兩個月。大家看見唐小生就想吐。楚老師迫不得已，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教室角落，單門獨院，身后就是垃圾桶。楚老師說，如果他再拉褲子，就把他扔進(jìn)垃圾桶。小惡夢兩個月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集體嘔吐事件徹底平息之后，大家又恢復(fù)往常。唐小生又坐在顧鳶旁邊。兩個人的關(guān)系竟然慢慢好了起來。如果你也把唐小生當(dāng)成笑話來看，其實他挺有趣的。班里大部分女同學(xué)都喜歡和他一起玩，雖然只是想嘲笑他。我和阮夢藍(lán)的關(guān)系一天比一天惡劣。自從假傳圣旨事件開始，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都會大打出手。早上開始找對方麻煩，下午就開始興師問罪，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打到放學(xué)才肯罷休。小惡夢雙手緊緊抓著兩側(cè)桌子，兩條腿如兔子蹬鷹。幸好我坐在靠墻的位置，她踢不過我，總是被我一腳踹倒在地。不過她可不會吃虧，發(fā)了瘋從地上向我撲來，又抓又咬。我們經(jīng)常兩敗俱傷。都怪那天我問她數(shù)學(xué)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是什么。她騙我說沒有作業(yè)。第二天數(shù)學(xué)老師問我為什么不寫作業(yè)，我一五一十招了。沒想到老師竟然拿著直尺一邊打小惡夢的手心，一邊重復(fù)：我讓你假傳圣旨！

后來數(shù)學(xué)老師因為一場血腥事件，讓同學(xué)們對他的恐懼值快要爆表。那天下午數(shù)學(xué)課，楚懷亦遲到五分鐘，老師問他為什么遲到。

“我在路上被一輛大卡車撞飛二十多米。”

數(shù)學(xué)老師笑了笑，拿起講臺上的字典砸在他頭上，然后一腳把他踹到教室外面。鮮血順著楚懷亦的臉龐滴落，數(shù)學(xué)老師卻面不改色繼續(xù)講課。后來我才知道楚懷亦真的被車撞飛二十多米，他從不說謊。也是他阻止了我和小惡夢無休止的戰(zhàn)爭。那天放學(xué)他把我拉進(jìn)巷子里。

“你再敢欺負(fù)阮夢藍(lán)。小心我的拳頭！”

于是小惡夢的三八線越來越向我這邊靠近，我的領(lǐng)土瞬間縮小得只能容下一本書。她故意把腳踩在我的腳上，把垃圾扔進(jìn)我的桌洞里。我只是忍耐，并不搭理她。后來她覺得無趣，整日趴在那睡覺。直到有一天她問我。

“你喜歡吃草莓嗎？”

“喜歡。”

“我也喜歡。我們做朋友吧。”

沒想到因為草莓，我們真的成了朋友。課余時間我總是耐心地為她講解難題，聽她背誦課文，把筆記借給她看。她教我系蝴蝶結(jié)，畫肥胖的五角星，用口水吐泡泡。上課的時候喜歡幫我削鉛筆，雖然一根嶄新的鉛筆被她削完之后最多只能寫三個字。放學(xué)后我們一起回家，我和藍(lán)姨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好。我不知羞恥地覺得面前這個美麗媽媽是來接我回家的。一路上沉浸在自己偷來的喜悅之中。就這樣又過了兩個月，我們的友情又被楚懷亦阻止了。還是那個巷子。

“離阮夢藍(lán)遠(yuǎn)點，不然小心我的拳頭！”

后來我和阮夢藍(lán)又慢慢疏遠(yuǎn)了。她又交了很多朋友，畢竟喜歡吃草莓的人還有很多。對于楚懷亦，我也總算出了口惡氣。阮夢藍(lán)上課削鉛筆的時候突然抬頭看著我，笑著說:

“我削到手指了。”

我低頭一看，血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她把手指塞進(jìn)我的衣服里，緊緊攥著。放學(xué)后血已經(jīng)止住。藍(lán)姨問她手指是怎么受傷的。

“我被人欺負(fù)了。”

藍(lán)姨把她送到醫(yī)務(wù)室包扎傷口，把我拉到外面。

“笑笑，是誰欺負(fù)她？”

“楚懷亦。”

“帶我去找他。”

我?guī)е{(lán)姨走到操場，楚懷亦在那打籃球。我偷偷指向他。藍(lán)姨走過去啪啪兩個巴掌，把楚懷亦打得目瞪口呆。我也被嚇得張大嘴巴。

“以后你再敢欺負(fù)阮夢藍(lán)，記住今天的耳光。”

楚懷亦自從挨了這兩巴掌，完全變了一個人。以前白眉赤眼，囂張跋扈，現(xiàn)在動不動就臉紅，扭扭捏捏。因為舉報楚懷亦有功，藍(lán)姨送給我一支鋼筆。后來被小惡夢發(fā)現(xiàn)，她用力把筆尖插進(jìn)桌子里，再也寫不出字。那是我第一次當(dāng)著她的面哭。她不屑地說了句。

“哭得像劉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