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瓦上，像無數把碎刃往人骨頭里鉆。

江離貼著祖祠后墻，左手攥著那枚青銅鑰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三年前刑場上的焦糊味突然涌進鼻腔——母親被綁在斬妖臺，劊子手的火折子剛湊近她腕間妖紋時，陳三叔塞給他這把鑰匙，壓低的聲音混著人群的喊殺：“祠堂第三根梁柱。”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靴底在濕滑的青磚上碾出細響。

祖祠門楣上“忠烈”二字被雨泡得發皺，紅漆順著木痕往下淌，像極了母親頸間滲出的血。

第三根梁柱藏在供桌右側，木紋里有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縫。

江離摸出隨身的骨刀，刀尖剛抵住縫隙，后頸突然泛起涼意。

“阿離。”

沙啞的喚聲驚得他脊背一繃，骨刀險些落地。

轉身時雨水灌進衣領，陳三叔就站在供桌后，灰白的發梢滴著水，老樹皮似的手正按在供桌上那盞長明燈的燈芯旁。

老人袖口飄來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江離喉結動了動——這是母親當年下妖紋使墓穴時，總沾在衣角的味道。

“陳叔？”他聲音發澀，“您怎么在這兒？”

陳三叔沒答話，布滿老繭的手伸過來，按在他肩膀上。

這雙手從前總給他揉被凍僵的腳踝，此刻卻重得像塊鐵：“你祖父用命護著的東西，真要現在看？”

江離盯著老人眼角的皺紋。

三年前刑場，陳三叔跪在泥里哭到喘不上氣；上個月他來祠堂換供品，老人還說“等開春了，帶你去后山挖筍”。

可現在，他袖口的龍涎香太濃，濃得像層遮眼的霧。

“我娘是被斬妖司以‘妖紋使血脈’的罪名燒死的。”江離反手握住老人手腕，觸感糙得硌人，“他們說她勾結妖族，可她連只野狐貍都沒殺過。”他喉嚨發緊，“我要知道，這罪名是怎么扣上的。”

陳三叔的手顫了顫，松開他時帶起一陣風，吹得供桌上的黃紙符嘩啦作響。

江離沒再猶豫，骨刀順著梁柱縫隙劃開，木屑簌簌落進他領子里。

夾層露出的瞬間，他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雨聲——里面躺著半卷暗褐色的帛書，邊角用金線繡著盤曲的龍形，龍目處嵌著顆指甲蓋大的青玉。

“《飼龍圖》……”陳三叔突然低喃，聲音像被抽干了力氣，“當年你祖父說，這是江家世代守護的妖典，能……”

話音被石門開啟的轟鳴截斷。

江離剛觸到帛書，整根梁柱突然下沉半寸，地面裂開道石縫，露出向下的階梯。

帛書在他掌心發燙，暗金紋路順著他手背爬上來，像活過來的蛇。

左眼突然刺痛。

江離踉蹌著撞在供桌上，青瓷供杯摔碎在地。

他捂住眼睛，指縫里漏出血色光影——視網膜上浮起一行字跡，筆鋒凌厲如刀：“以血飼龍，方見真章。”

“阿離！”陳三叔撲過來要拉他，被他側身避開。

江離咬著牙扯開袖扣，骨刀在掌心劃出一道血線。

鮮血滴在帛書上的瞬間，暗金紋路突然暴漲，一道鱗光從帛書里竄出來，快得像道閃電。

他還沒來得及眨眼，那東西已經鉆進他掌心血肉。

劇痛從掌心炸開，順著血管往四肢百骸竄。

江離悶哼著跪下去，額頭抵在青石板上，冷汗混著雨水在地面匯成小水洼。

他看見自己掌心里浮起暗金色的鱗片紋路，每根血管都在發光，像有團火在皮膚下燒。

“這是……契約？”他咬著牙抬頭，左眼的刺痛不知何時變成了溫熱。

視線掃過陳三叔時，他瞳孔驟縮——老人原本渾濁的眼睛里，此刻浮著層細密的妖紋，像被墨汁浸透的蛛網。

“陳叔？”他聲音發顫，“你……”

“來不及了。”陳三叔突然轉身沖向石門，“他們追來了！”

話音未落，外面傳來木料斷裂的巨響。

江離猛地回頭，祖祠正門被什么東西撞開，雨幕里涌進十余個穿玄色勁裝的身影。

為首那人腰間懸著斬妖司的玄鐵令牌，左眼蒙著塊黑布，露出的半張臉泛著青灰，嘴角勾著陰惻惻的笑：“江家小子，讓我好找。”

江離攥緊染血的帛書，掌心的鱗片紋路突然發燙。

他聽見胸腔里傳來幼獸的低鳴，像某種沉睡的東西被喚醒了。

雨水順著他發梢滴在帛書上，暗金紋路愈發清晰，仿佛在回應那聲低鳴。

“林寒川。”他認出對方腰間的令牌——這是斬妖司副統領的專屬。

三年前母親行刑時，正是這人舉的火折子。

林寒川的劍已經出鞘，寒光映著雨水：“妖紋使后裔，私藏妖典，夠你死十回了。”他踏過滿地碎瓷，劍尖緩緩抬起，“不過……”他盯著江離掌心的暗金紋路，“你要是把《飼龍圖》交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些。”

江離低頭看向掌心。

那里的鱗片紋路正隨著心跳明滅，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溫熱的、鮮活的東西，正順著血管往心臟里鉆。

他想起母親臨刑前望向他的眼神，想起陳三叔袖口的龍涎香，想起視網膜上那行血色字跡。

雨還在下。

祖祠外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血紅色的光落在林寒川的劍刃上，也落在江離掌心的暗金紋路上。

他忽然笑了，笑聲混著雨水灌進喉嚨：“想要？”他握緊帛書，轉身沖進石門后的黑暗，“先追上我再說。”

身后傳來林寒川的怒喝，還有刀劍相撞的脆響。

江離順著石階往下跑，掌心的疼痛越來越清晰，卻也越來越讓他興奮。

他聽見胸腔里的低鳴變成了嘶吼，像有團火在燒，燒得他骨頭都輕了。

“以血飼龍。”他喘著氣念出那行字，左眼的妖紋命輪突然轉動起來。

黑暗中，他看見前方石壁上刻著的妖紋泛著微光，每道紋路的弱點都在他視線里清晰浮現——像母親教他修復古畫時，指出的每道裂痕。

雨還在下，祖祠外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江離摸著石壁往前跑，掌心的鱗片紋路已經爬上了手腕。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但他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只能跪在刑場看母親被燒死的少年了。

他聽見身后傳來石門關閉的轟鳴，也聽見林寒川的劍劈在門上的脆響。

黑暗中，帛書突然發出強光，暗金紋路如活物般竄上他的手臂。

江離停下腳步，借著那光看向掌心——那里的鱗片紋路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像條剛破殼的幼龍，正用頭輕輕撞著他的皮膚。

“你好。”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我叫江離。”

外面傳來更劇烈的撞擊聲，門軸發出將斷未斷的呻吟。

江離低頭吻了吻掌心的紋路，轉身往更深處跑去。

黑暗中，他聽見那幼龍的嘶吼與自己的心跳重合，像兩面擂響的戰鼓。

雨還在下，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暴雨砸在青瓦上，像無數把碎刃往人骨頭里鉆。

江離貼著祖祠后墻，左手攥著那枚青銅鑰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三年前刑場上的焦糊味突然涌進鼻腔——母親被綁在斬妖臺，劊子手的火折子剛湊近她腕間妖紋時，陳三叔塞給他這把鑰匙，壓低的聲音混著人群的喊殺：“祠堂第三根梁柱。”

雨還在下，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