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碾過草坪，驚飛了幾只鳥雀，它們撲騰著翅膀，慌不擇路地朝著酒店方向飛去，裹挾著戶外的清新與喧囂，一頭扎進了靜謐的室內空間邊緣。

酒店餐廳的某包間里，服務員正認真仔細地工作，嘰喳聲入耳，手中的動作不停息。

樊蘇情剛放學就被姥姥姥爺帶來酒店吃飯，她也是在路上才知道表姐回國有一段時間的消息。

商百蕙一家后他們十分鐘到。

進了門，商秉立就往姥姥懷里跳。

而樊蘇情的筷子早已蓄勢待發。商百蕙一坐下，她就把東西塞到自己嘴里，太餓了，胃都反酸。

要不是姥姥說小姑和表姐來了才能動筷，她才沒那么多規矩。

樊蘇情也會喊人，見到樊筱就一口一個“小姑好”，親昵得很。她最愛小姑，除此以外誰都不理。

揚起下巴，往門那邊瞟了好幾次，小姑，表姐、表弟、還有進出的服務員外就沒有其他人了，她好奇發問：“阿與哥沒一起來嗎？”

樊筱剛要回答，卻被商百蕙給截胡：“他來干什么？我們家吃飯跟他有什么關系？”

語氣微硬，和諧的氛圍一下子就被打破。

“那以前我們不都一起吃的嗎？”

“再說了，他是小姑的干兒子，也是我的干表哥，未來可能還將會是我的表姐夫，怎么就不能一起吃飯了？”

話里話外顯著明晃晃的深意。

她抬眼，眼神里透著不符合年齡的驕矜與倨傲，不帶一絲學生該有的單純與懵懂。

扎著松散的高馬尾，上衣還是polo領校服短袖，一身學生范卻沒有半點學生氣。青春素顏的質樸體現不在她的臉蛋上，反而有著淡淡脂粉打造過的精致。

幾年不見，她這個表妹不止成長，還早熟。商百蕙這會兒才是真正地用正眼看她，“我同意了嗎，就表姐夫？”

樊蘇情把筷子放下，手肘抵在桌前，不緊不慢：“哎喲，你自作多情什么？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表姐。”

此話一出，三個長輩都愣，不知道樊蘇情除了商百蕙還有什么表姐。

但商百蕙懂，就樊蘇情這副德性在外面隨便認一個女的都能夠做她的表姐。

兩姐妹又不對頭，姥姥見狀趕忙緩和：“行了，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你別嗆她，是誰總是嚷嚷著想見姐姐？見到了就好好說話。”

“我哪里嗆她，我不就問了一句嘛，是她態度差在先，我能有什么辦法？”

商百蕙也不避諱長輩們，直言道：“你一見我就問沈欹與，我是長得跟他像呢？還是我出國的這三年你都沒見過他一次面啊？你要是這么念著他，你自己去找他啊。”

姥姥在桌底下拍了拍樊蘇情的大腿，低聲責她：“剛剛車上都跟你說過了不要提這個，你怎么還提？”

商百蕙聽得見，臉色更加難看：“原來你存心的啊？讀書都沒見你花那么多心思，現在反倒用來激我？”

對面不高興了，突然急起來：“我讀書怎么了？怎么扯到我讀書上了，我是成績不好，那也不用次次拿來說我吧，看人能別老看成績嗎？有意思嗎？”

“不看成績看什么？看你人品？你人品好到哪里去啊？在學校做的都什么事情你好意思說出來嗎？不搞成績，可以！你搞霸凌？你想干什么呢樊蘇情？”

女孩瞬間漲紅了臉，連帶著耳根子都泛色，有點不知所措。轉頭看向姥姥，表情像是在問：她是怎么知道的。

姥姥沒說話，偏過頭去。

商百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一個難看，一個難堪。

這時，樊筱終于忍無可忍：“商百蕙，對妹妹說話客氣點好嗎？非要把場面搞成這樣嗎？好好吃個飯都不可以？誰欠你的了？她的好壞做長輩的自然會管，現下還輪不到你來說教。”

商百蕙輕呵一聲：“您的胳膊肘哪里都能拐，就是不往我這拐。”

“你！”

啪——

姥爺一掌結實地落在桌子上。

“誰都不要再吵了！”

“小情以后不許再說你姐不想聽到的話，阿蕙也不要老是揭妹妹的短，一家人一定要和和氣氣。”

隨后又對樊筱進行更嚴厲地批評：“還有你這個當媽的，怎么跟孩子說話這么難聽，這個年紀了脾性都不能改改？”

姥爺發話誰都不再出聲。

商秉立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心里也害怕，從姥姥懷里離開，乖乖地去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姥姥忽然對姥爺說：“都是同一血脈，性子一樣，各個犯沖，都是隨了你了。”

姥爺：“怎么就隨了我？跟你沒關系啊？你都不知道你年輕的時候有多火烈……”

姥姥：“我怎么就火烈了我？”

戰火一下子就轉移了，老兩口也開始拌嘴起來。

樊筱和商百蕙都見怪不怪，先前的插曲很快就煙消云散。放開了，一筷一勺吃著飯。

但是樊蘇情依舊耿耿于懷，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后面直接氣鼓鼓地跑出去。

……

那邊學生會的團建游戲在傍晚時已經落下帷幕，隨之而來的是歡樂激情的夜宴，泳池趴加燒烤局。

水花在池邊炸開，濺濕了燒烤架旁嬉笑躲閃的人群。炭火正旺，油脂滴落的瞬間，“噼啪”爆出幾簇橙紅的火星，混著孜然與辣椒面的焦香，跟著夜風飄香四溢。

沈欹與換了套清涼的衣褲，貼合夏日泳池邊的愜意格調，印花襯衫隨意敞開著領口，性感的鎖骨若隱若現。

他跟段璟橫躺在沙灘椅上，手中拿著酒，嘴里細細品味白龍舌蘭帶來的辛爽，還有植物香氣與淡淡的柑橘味道。

房間里捯飭良久的女孩們終于露面，三五成群地手挽手出來，下水的，不下水的都是精心打扮的衣著。

男孩子們一看到女孩們出來，就像被點燃了似的。

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還有人故意拖長聲音喊：“哇哦——這是哪里來的超模天團！”

幾個正在烤肉的男生放下夾子，夸張地單手捂心，做出一副“被美得窒息”的樣子，更甚還直接跳起來，高舉啤酒罐大喊：“敬今晚全場最靚的姐妹團！”

言行舉止惹得女孩們笑成一團，紅著臉丟過去一句“少來”，可眼角眉梢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泳池里的人也來勁了，故意撲騰出更大的水花，濺起一片晶亮的水霧，喊道：“美女們快下來！水都被我們泡涼了，急需顏值加熱！”

還有人拍了拍浮排空位，煞有介事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逗得岸上的女孩們直搖頭，笑罵：“你們的戲要不要這么多？”

整個場面熱鬧哄哄的，笑聲混著音樂和水聲，像熱浪一樣蕩開。

樊蘇情在下面晃悠一圈，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泳池附近，被他們的熱鬧所吸引。

她就近攔住一位服務員問那邊干嘛的，服務員說是清大的學生會團建。

清大？

那不是阿與哥所在的學校嗎？

她走得更近了些，居然真瞧見了沈欹與！

他從沙灘椅下來，正往邊邊上的空地走，口袋里掏出煙盒以及打火機。

樊蘇情非常驚訝和激動：“阿與哥！？”

“蘇情？”

女孩小跑過來，后腦勺的頭發還一甩一甩的。

“你怎么在這，阿與哥？”

“誒呀，我這腦子忘了，我剛問過，你們團建呢，看起來好好玩的樣子。”

沈欹與：“要一起嗎？”

“好啊！”

她跟著沈欹與過去，自然就有人問了：“怎么來了個妹妹？”

男的女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樊蘇情倒是不怯場，大大方方回應：“我是他表妹，正好在酒店里吃飯，剛遇上了。”

“表妹啊……來來來，吃點燒烤。”梁棨熱情地招呼她。

樊蘇情也是不客氣，接過兩串燒烤，就挨著幾位完全不認識的哥哥，跟他們一起在燒烤架前忙碌，自來熟得很。而且她的性格很討喜，融入超快，大伙都挺喜歡她的。

又熟了一批串，梁棨讓樊蘇情拿去給她哥。她在沈欹與旁邊坐下，遞過去，對方不吃，她只好自己獨享，是真的很香，個人形象都不在乎了，嘴邊都是油漬。

吃到一半，樊蘇情突然靠近他，然后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量問：“阿與哥，我怎么感覺你對于我出現在這似乎不太意外啊？”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哦？所以你是知道我在這的？”

……

“不對！是知道我們家會在這吃飯？”

不否認，那就是承認了。

看來樊蘇情猜的沒錯。“你想見我姐啊，那干嘛不跟我們一起吃飯？我就不信小姑沒叫你。”

“我這邊不好走開，而且那是你們的家宴，我去不合適。”

“怎么也說不合適，難道就我一個人覺得沒什么問題嗎？”她自己像蚊子聲一樣嘀嘀咕咕。

沈欹與沒聽得清楚，轉身從桌上抽了幾張紙給她擦嘴，還給了她一杯新鮮的桃汁氣泡水。樊蘇情咕嚕咕嚕地很快就喝到空杯見底。

他疑惑：“在那沒吃飽嗎？怎么跟餓死鬼一樣。”

梁棨走過來聽到沈欹與對樊蘇情說的話，直接懟他：“妹妹長身體呢，想吃就吃愛吃就吃。”然后又給她好幾串燒烤就走了。

樊蘇情禮貌道謝謝，回頭低聲跟沈欹與吐槽：“別說了，我都氣飽了，那些好菜我都沒吃多少。”

“你都不懂，她一點都不待見我，上來對我態度差的要死，還針對我，說我成績不好之類的，寒心，真寒心。”

“她不會無緣無故這樣，你肯定說了什么讓她不高興了。”

“我什么都沒說啊，我就……提了你一嘴而已。”

沈欹與瞬間就明白，略顯無奈：“她哪是不待見你，她是不待見我。”

樊蘇情：“她為什么不待見你啊？你倆吵架了？什么時候的事？我斷網了？”

“她出國前的事了，你那時估計還沒通網。”

“啥呀，我雖然年紀小，但我也什么都懂好吧。”

“是是是，你什么都懂。那以后就學乖點別讓她不高興，省的你沒飯吃。”

“切，現在不高興的是我。”女孩用手指懟著自己。

“她就算把飯喂我嘴里我都不吃。”

這小傲嬌勁跟商百蕙以前特別特別像。

沈欹與露出一抹淺笑，抬手間酒杯已抵在唇邊。一個干脆的仰首，喉結滾動，杯中酒液盡數入喉。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見半分猶豫。

隨后起身向外走，途中示意梁棨多照顧照顧樊蘇情。

還有幾個女孩來得更加晚了些。尤紫吟換好衣服就拉著自己部門的三個妹妹去拍照，說是紀念美好時光，等到徹底能出片了才回到大本營。

顏湘嬬不一會兒就知道了人群中多出個沈欹與表妹，她在男生堆里那玩得那叫一個盡興，絲毫沒有年齡帶來的隔閡，社交能力都是游刃有余如魚得水的程度。

她暗戳戳地詢問傅云伽：“沈欹與有表妹？我怎么記得，他好像只有表哥表姐吧？”

傅云伽：“我不知道啊，應該有？？？”

“這么大的表妹嗎？不太可能吧。”

傅云伽：“哎喲，咱們光在這猜測其實沒啥用，探探去。”

梁棨剛放下手上的工作，就被別人拉去喝酒，只能托尤紫吟去照看沈欹與表妹。

而顏湘嬬傅云伽借此跟著尤紫吟一起去向樊蘇情打招呼。

幾個人性格活潑外向，認識不到幾分鐘，樊蘇情直接邀請三個姐姐跟她一起搓麻將，手游，正好完美四人組。

傅云伽會打，尤紫吟熟練，顏湘嬬更是高手級別，本來想讓讓小姑娘，沒想到對方牌路奇詭，算牌時思維縝密得驚人。

每一次出牌都能恰到好處，不僅完美避開危險牌，還總能巧妙設局。幾輪下來，三人臉上的輕松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與專注。

為了緩和越發緊張的牌氣氛圍，傅云伽起頭聊天，“妹妹在哪讀書啊？”

“寰鳴國際。”

“高幾呀？”

“初二。”

三臉同時震驚，竟沒想到她這么小。

樊蘇情淡定自如，仿佛司空見慣。

顏湘嬬：“以前阿與學長也是這個學校的。”

“我就是因為他才去的寰鳴。”

尤紫吟：“嗯？為什么呢？因為他是你的榜樣嗎？哈哈，他好像中學時期的成績挺牛的。”

“不。是因為我喜歡他。”

“……”

這話任誰聽了都語塞。

尤紫吟：“是…是我…想的那種嗎？你…你們不是兄妹？”

樊蘇情：“又不是親的。”

傅云伽：“不是親的？是什么意思？”

樊蘇情出完牌后懶懶地回：“字面意思啊，我跟阿與哥可沒有血緣關系，表也不是親表，我是他的干表妹。”

而后她又返回去答了尤紫吟的第一個問題。

“就是你想的那樣啊。我很愛慕他。長得帥又優秀的男人誰不喜歡？我雖然年紀小，但也正值青春期，喜歡人很正常，再說了，你們不喜歡阿與哥這種類型的高質量男大嗎？”

顏湘嬬：“當然喜歡。”

其實顏湘嬬不是一個善于把情感表達在外的人，但在這一刻，嘴巴卻不聽使喚地下意識脫口而出。可能是樊蘇情那份勇敢和直率觸動到了她。

只是話音剛落，她的臉頰就紅了起來，又窘又尷尬，感覺不太好意思。

尤紫吟和傅云伽當然是知道的。樊蘇情也倒沒不覺得有什么，喜歡是人之常情，不需要遮遮掩掩羞羞躁躁。

“那不就是了。”

完后繼續摸她的牌，新開的這把感覺不錯，樊蘇情有點信心，幾乎全投入在麻將里。

顏湘嬬這邊卻逐漸游離在麻將之外。

原來樊蘇情是沈欹與干媽的外甥女。

也就是……那個女人的親表妹。

商百蕙的面容在她眼前一閃而過，顏湘嬬走了神。

在那天見過商百蕙之后，她對她調查了一番。

知道了商百蕙的媽媽是沈欹與的干媽，所以沈欹與才會跟商秉立如此要好。而沈欹與跟樊筱是真的非常非常親，但跟商百蕙的關系就……中規中矩，好像沒什么特別的。商百蕙出國的幾年，沈欹與的交友圈里也并沒有關于她的半點信息。

看似半熟不熟的樣子，可又不免讓人覺得他們兩個總有點什么故事。

她的媽媽，她的弟弟，甚至她的表妹都跟沈欹與關系密切，而她本人卻和他交集甚少，這……有點說不過去啊。

所以顏湘嬬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傅云伽把她喊回神，她嚇一哆嗦，傅云伽示意她趕緊出牌。

牌局進入白熱化階段，可她卻有點心不在焉。

“姐姐是看不起我的牌技嗎？怎么都不用心打？”樊蘇情一點都不拐彎抹角，直接就說出來。

顏湘嬬：“沒有沒有，不小心就想到別的事去了，抱歉，我現在認真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尤紫吟竟感覺樊蘇情對顏湘嬬有了敵意。

可能是棋局的勝負欲，也可能是因為沈欹與。打的麻將仿佛就是她們兩個之間的爭鋒對決。

顏湘嬬找回狀態，發揮不錯，樊蘇情也不甘示弱。

最后的兩局顏湘嬬勝，畢竟姜還是老的辣。

樊蘇情放下手機，對顏湘嬬投去心服口服的目光，還比了個大拇指：“厲害，不愧是老手。”

“你也不賴，很強的對手。”

樊蘇情似笑非笑，“不，我可不是你的對手。”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夠懂得這句話還有另一層意思。

——你的對手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