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塊錢。厚厚一沓，嶄新挺括，散發著油墨的清香。它們就躺在張玉那張油漬麻花的破辦公桌上，與周圍的泡面桶、煙灰缸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這筆名為“活動經費”的巨款，像一塊磁石，牢牢吸住了張玉的目光。恐懼和不安仍然像背景噪音一樣在他腦子里嗡嗡作響，但更強大的，是一種幾乎本能的、對金錢的占有和支配欲。

“活動經費……”他捻起一沓，在手里掂量著，嘴角扯出一個復雜的弧度，“不就是讓老子拿去活動的嗎？”

怎么活動？像無頭蒼蠅一樣去城西老倉庫區瞎轉？那是找死。秦鋒那幫人肯定早就把明里暗里的線索翻了個底朝天，都找不到人，他去了也是白搭。坐在家里等電話？那更被動，等于把命交到別人手里。

他需要信息。關于那位林大小姐的，關于她家那個“林先生”的，關于她可能為什么失蹤的，關于城西那片魚龍混雜之地的。

而獲取信息，尤其是灰色地帶的信息，需要兩樣東西：錢，和門路。

錢，現在他有了點。門路，他這條地頭蛇，還真有那么幾條。

他拿起手機，翻到一個沒有存名字、只有一串號碼的聯系人。這個號碼的主人外號“鼴鼠”，是個混跡于本市各種灰色信息渠道的掮客，只要價錢合適，什么邊角料的消息都能給你挖出來一點。當然，真假自負，價格不菲。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對面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沙啞的聲音：“誰？”“我，張玉。”張玉開門見山，“打聽點事，有償。”

對面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回憶這個名字，然后才嘿嘿笑了兩聲：“原來是‘萬能事務所’的張大師啊？怎么，生意做大了，需要我這小渠道了？”語氣里的調侃意味很明顯，顯然聽說過張玉那點坑蒙拐騙的事跡。

張玉沒心思跟他斗嘴：“少廢話。林家，聽說過嗎？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家？”鼴鼠的聲音頓了一下，變得謹慎起來，“哪個林家？姓林的多了去了。”“別裝傻，能讓我掏錢問的，還能是哪個林家？”張玉不耐煩地說，“林氏集團的那個林。”

電話那頭吸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了：“我靠……張玉，你他媽惹上什么事了？打聽他們家？嫌命長？”“少危言聳聽，就是好奇問問。到底知不知道？”“知道一點……風聲很緊。”鼴鼠猶豫著，“他們家那位千金，好像有兩天沒露面了，圈子里有點猜測，但沒人敢亂說。林家那邊捂得很嚴實，派了不少人出去，都是硬茬子，看來不是小事。”

這和秦鋒說的對上了。張玉心里沉了沉：“還有呢？比如她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或者他們家最近有什么不對勁？”“這我上哪兒知道去？”鼴鼠叫屈，“那種層次的人物，離我太遠了。不過……”他頓了頓，似乎在權衡，“聽說前幾天，林家跟城西的‘海蛇’那邊好像有點不愉快，具體為啥不清楚，好像是為了批文還是地皮的事？海蛇那人你知道的，手黑得很，而且他的老巢就在城西那片廢碼頭和倉庫區。”

海蛇？張玉心里一動。城西那片地頭蛇，專干些見不得光的買賣，走私、偷渡、開地下賭場，無法無天。林家這種正經大集團跟他有沖突？為了批文地皮？這倒是個新線索。

“消息靠譜嗎？”“道上都這么傳，真假你自己判斷。反正海蛇最近脾氣挺爆，他場子里的規矩都嚴了不少。”鼴鼠說道，“就這點風聲，還是我拼湊出來的。價格嘛……你看……”

“一千。打我老賬號。”張玉干脆利落。“爽快！以后有這種好事再找我啊！”鼴鼠滿意地掛了電話。

張玉放下手機，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林家千金失蹤……海蛇……城西倉庫區……這幾個詞在他腦子里盤旋。鼴鼠的消息未必準確，但提供了一個可能性。如果那位大小姐真的聽了自己的“建議”跑去“調查”什么，會不會不小心撞破了海蛇和林家的什么交易，或者單純是運氣不好，撞到了海蛇手里？

這猜想讓他后背發涼。如果真是這樣，那大小姐生還的希望可就渺茫了。而自己……

他甩甩頭，強迫自己停止這個可怕的聯想。光靠猜想沒用，他需要更直接的信息源。哪里能聽到關于海蛇最新、最雜的消息？

地下賭場。海蛇經營的最大、最混亂的一個場子，就在城西邊緣一個偽裝成物流公司的院子里。那里三教九流匯聚，賭徒、馬仔、尋求刺激的有錢人、兜售消息的中間人……在賭桌和酒精的刺激下，最容易漏出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

去海蛇的場子打聽海蛇？這想法瘋狂又危險。但眼下，這似乎是最快的方法。

賭……張玉看著桌上那兩萬塊錢，眼神閃爍。既是去打探消息，說不定……還能順便用這“活動經費”翻個本？萬一運氣好，不僅打聽到消息，還能把錢翻倍，那豈不是……

賭狗的思維一旦開始運作，就很難停下。

夜色深沉。張玉換了身稍微干凈點的深色衣服，揣上一萬五千塊錢（留下五千備用），打了個車，直奔城西。

海蛇的賭場隱藏得很深，穿過幾條昏暗的巷子，在一個掛著“xx物流”牌子的破舊大院門口，有人低聲盤問了幾句，又檢查了他帶來的現金，才放他進去。

里面別有洞天。喧囂聲、煙味、汗味、劣質香水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大廳里擺滿了各種賭桌，老虎機嗡嗡作響，人們圍在桌前，臉上充斥著貪婪、興奮和絕望。穿著暴露的女侍應端著酒水穿梭其間，眼神麻木。

張玉換了些籌碼，沒有立刻下注，而是像條泥鰍一樣在人群里穿梭，耳朵豎得老高，捕捉著周圍的只言片語。

他聽到有人在罵海蛇抽水太狠，聽到有人在吹噓自己昨晚贏了多少錢，聽到兩個馬仔低聲抱怨最近看管“貨倉”的活兒越來越累……

貨倉？張玉心里一動，假裝不經意地靠近那倆馬仔。

“……媽的，天天守在那破地方，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悶死了。”“少抱怨，蛇哥說了，最近風聲緊，那批貨很重要，不能出岔子。”“能出什么岔子？那地方鳥不拉屎的……不過昨天好像還真聽到點動靜，嚇老子一跳，結果是只野貓……”“閉嘴吧你，喝你的酒！輸了錢別找借口！”

貨倉？重要的貨？風聲緊？張玉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這些零碎的信息，似乎隱隱能和失蹤的大小姐扯上關系。

他需要知道是哪個貨倉！

他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副賭徒特有的、輸紅了眼又渴望翻盤的表情，走向那張玩骰子的賭桌。是時候，用“活動經費”來“活動”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