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斷他那本就斷裂的肋骨。

江葉死死壓抑著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他將那本薄薄的古籍和那枚冰冷的銅戒，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最貼身的衣物里。

古籍粗糙的封面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卻像一團火，灼燒著他幾乎冰封的血液。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滾燙！

他迅速轉身，回到石室之外，轉動床頭的木雕，隨后地面石板緩緩復位。

“轟隆……”

最后地道發出一道聲響，在空寂的屋子里顯得格外刺耳。

江葉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確認院外沒有任何動靜，這才松了口氣。

他抓起一把灰塵，仔細地灑在床榻與地面連接的縫隙處，將最后一點痕跡也完美地掩蓋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靠著墻壁滑坐下來，胸口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但他沒有休息。

他拿起掃帚，繼續一下一下，機械地清掃著地上的塵埃。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瀕死前的幻覺。

只有懷中那兩樣東西的輪廓和溫度，在提醒他，那不是夢。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時間流逝。

夕陽的余暉將窗欞的影子拉得老長，染紅了屋內的塵埃。

“砰！”

剛剛被他扶正的木門，再一次被粗暴地推開。

楊青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出現在門口，逆著光，像一頭惡鬼。

“廢物，打掃完了沒有？”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

但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楊青諂媚地側過身，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穿一襲月白色的宗門核心弟子長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傲氣。

此人正是彭書平。

而在他身側，是一名身著淡綠長裙的女子，身段窈窕，容顏清麗，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正帶著幾分復雜的神色，落在了屋角那個狼狽的身影上。

對方則是柳玉碧。

江葉握著掃帚的手，驟然收緊。

指節因為用力，泛出死人般的慘白。

看到這兩個人，尤其是柳玉碧，他的心還是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一下。

曾經，這個巧笑嫣然的師妹，會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著“江師叔”。

他也曾以為，他們會是彼此的道侶。

可自從他修為盡失，她便再也沒有主動找過他一次。

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江葉迅速垂下眼簾，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那死寂的表象之下。

“喲，看到彭師叔和柳師叔，還不行禮？你這廢物的眼睛是瞎了嗎！”

楊青見江葉毫無反應，立刻抓住了機會，厲聲呵斥。

他一步上前，抬腳就要踹過去。

“還不跪下！”

江葉沒動。

他只是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越過張牙舞爪的楊青，靜靜地落在了彭書平的臉上。

彭書平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幕，絲毫沒有制止的意思。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享受著將曾經需要仰望的天才，即將被一個煉氣弟子踩在腳下肆意羞辱的可憐狀。

就在楊青的腳即將踹到江葉身上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楊青，夠了。”

柳玉碧秀眉微蹙，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

“江師兄……雖然……雖然如今只是雜役，但他也曾是我與彭師兄的師哥，你怎能如此折辱于他？”

她的話，讓楊青的動作僵在了半空。

楊青有些錯愕，下意識地看向彭書平，眼神里帶著一絲詢問。

彭書平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但他沒想到柳玉碧會為江葉說話，心中頓時涌起一股不快。

即便江葉已經是個廢物，但在柳玉碧心中，似乎還占著那么一絲位置。

這讓他感到極度的不爽。

不過，他沒有將這絲不快表露出來。

畢竟柳玉碧是平涼城柳家家主的掌上明珠，身份不比他低，而且天賦亦是不凡，同他都是筑基初期的修為。

他還沒自大到可以無視她的地步。

彭書平眼神一凜，猛地瞪向楊青，語氣中帶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楊青！你好大的膽子！”

他厲聲斥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江師兄就算修為跌落，那也是我昔日的師哥！按宗門輩分，你甚至該叫他一聲師叔！誰給你的膽子，敢對他如此大不敬？”

這番話，說得那叫一個義正言辭。

但江葉聽在耳中，只覺得無比的諷刺。

好一個師哥！

江葉在心中冷笑。

這番不痛不癢的訓斥，不過是做給柳玉碧看的一場戲。

更是對他江葉，赤裸裸的炫耀和施壓。

果然，楊青非但沒有半點惶恐，反而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的嘴臉，對著彭書平連連點頭哈腰。

“是是是，彭師叔教訓的是，是師侄我糊涂了，師侄該死！”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陰冷地瞥了江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算你小子運氣好”。

緊接著，他又換上一副假惺惺的笑臉。

“江葉，還不快謝謝彭師叔大仁大義，不與你計較？”

“若不是彭師叔為你說話，今天你絕非沒有好果子吃，你可別忘了你現在是什么身份！是青玄門的雜役弟子！”

這句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狠狠抽在江葉的臉上。

屈辱。

無力。

憤怒的火焰在他胸中瘋狂燃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彭書平那帶著一絲玩味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仿佛在說要么感恩于我，要么日后有你好受！

對此，江葉的牙關，死死咬住。

嘴里，已經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他知道，如果今天自己硬撐著這份可笑的尊嚴，下場絕對會比三天沒飯吃要凄慘得多。

楊青這種貨色，有的是辦法在暗地里折磨死自己。

而彭書平，只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忍！

必須忍下去！

懷里的那本功法，是他唯一的希望。

在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任何的骨氣，都不過是催命符罷了！

江葉緩緩松開了攥得發白的拳頭。

他強壓下心頭翻涌的血氣，對著彭書平和柳玉碧，僵硬地拱了拱手。

他的腰彎了下去。

聲音沙啞，干澀，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一樣。

“多謝……彭師叔。”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剜著。

看到江葉終于低頭，彭書平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毫不掩飾的、勝利者般的得意笑容。

他仿佛很滿意自己這一番說辭，但還是故作一副慌色。

“江師兄這可如何使得，師弟我可不敢受你一拜，看你一身是傷，定是這楊青干的，你且回去好生休息，回頭師弟我一定對他嚴懲不貸！好對你有個交代！”

彭書平看似關切，實則虛情假意的言語和虛偽，令江葉心底冷到了冰點。

“那就多謝彭！師！叔！了！”

江葉一字一句，但心里卻是隱忍到了極點。

他佝僂著身子，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一瘸一拐地，朝著門口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

當他經過柳玉碧身邊時，他沒有抬頭，甚至沒有偏過一絲視線。

柳玉碧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她的眼神無比復雜。

有憐憫，有不忍，也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失望。

江葉走出師祖屋，走進了那片愈發深沉的暮色之中。

背影蕭瑟，孤寂。

但在那低垂的頭顱下，一雙眼睛里，卻燃燒著兩簇足以燎天的、瘋狂的火焰。

彭書平！

楊青！

今日之辱，來日，我江葉必將百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