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漫過腳踝時，我終于明白太白金星為何說“獅駝嶺是三界的膿瘡”。那些被稱為“瘴氣”的黑霧里，漂浮著細碎的白骨渣，落在手背上像冰碴子——后來才知道，那是十萬生靈被嚼碎后的殘骸，經年累月化作了這嶺上的“霧”。

哥哥的蓮火在掌心明明滅滅，混天綾無風自動，赤練般的光帶在黑霧里掃出一道道空隙。“捂住口鼻。”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戰甲接縫處滲出的金光被黑霧染成暗黃，“這霧里有化骨散，是大鵬鳥用活人煉的。”

我依言屏住呼吸，指尖卻觸到袖袋里的蓮瓣——那是五百年前從五行山帶出來的，如今還帶著淡淡的蓮香。不遠處，孫悟空正用金箍棒挑開一具巨大的骷髏，那骷髏的眼眶里棲著只血紅色的甲蟲，被棒風掃到空中，瞬間化作一縷黑煙。

“這地方……比俺老孫的水簾洞還熱鬧。”孫悟空的聲音帶著罕見的凝重，火眼金睛在黑霧里亮得嚇人，“師父呢？”

豬八戒癱在地上，九齒釘耙插進一具肋骨里，他指著前方的白骨山：“被、被那青毛獅子叼走了……說要蒸著吃……”

哥哥突然按住我的肩，示意我別動。黑霧深處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響，越來越近，帶著股腐肉和檀香混合的怪味。“是大鵬。”他低聲道，火尖槍的槍纓在掌心微微顫動，“當年在靈山，他偷吃過如來的燈油，被我追了三千里。”

話音未落，一道金光撞破黑霧，落在我們面前。來者生著鷹鉤鼻，穿著錦袍，身后拖著對巨大的金色翅膀，翅膀邊緣的羽毛鋒利如刀。“哪吒？”他笑起來，露出尖尖的獠牙，“好久不見，你還是這副蓮藕身子？”

“金翅大鵬。”哥哥的三頭六臂悄然展開，六件法寶同時嗡鳴，“把唐僧交出來。”

“交出來？”大鵬用翅膀撥弄著指甲，“那和尚是金蟬子轉世，吃他一塊肉能長生不老，你說我會交嗎？”他突然轉向我，眼睛瞇成一條縫，“這小丫頭是你妹妹？托塔天王倒是好福氣，兒女雙全。”

孫悟空突然跳起，金箍棒直指大鵬的眼睛：“少廢話！先吃俺老孫一棒！”

大鵬卻不接招，翅膀一扇便沒了蹤影。黑霧里傳來他的笑聲：“你們慢慢找吧，等找到那和尚，他早就成我腹中餐了。”

哥哥沒追，只是對我們道：“分頭找。月瑤跟我走，悟空去找八戒和沙僧，半個時辰后在白骨山頂匯合。”他遞給我一面小小的蓮花鏡，“這鏡子能照出妖精的真身，遇到危險就捏碎它。”

跟著哥哥穿過白骨堆時，我才發現那些白骨并非散亂堆放。它們被巧妙地拼接成宮殿的模樣，脛骨作梁，顱骨作窗，指骨串成門簾，風一吹便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這是青獅精的手筆。”哥哥用槍尖挑開一塊顱骨，里面刻著“比丘國”三個字，“他喜歡收集吃過的人的骨頭，還會刻上地名。”

鏡中突然閃過一絲紅光，我急忙拉住哥哥：“那邊有妖氣！”

紅光來自一座用脊椎骨搭成的塔。塔下鎖著個小和尚，穿著唐僧的袈裟，正瑟瑟發抖。“師父！”我剛要跑過去，卻被哥哥攔住。

“是假的。”他指著小和尚的影子——那影子在月光下竟是條蛇形，“是白蛇精變的，她的蛇鱗在鏡中會反光。”

果然，那小和尚突然露出獠牙，化作一條巨蛇，張開血盆大口咬來。哥哥的混天綾瞬間纏上蛇身，蓮火燃起，巨蛇發出一聲慘叫，化作一灘血水。血水里浮出塊玉佩，上面刻著“寶象國”的字樣。

“又是一個被吃掉的國王。”哥哥撿起玉佩，放進腰間的錦囊，“這青獅精，當年還吞過十萬天兵。”

我想起父親寶塔里鎮壓的那頭青獅，總在月圓之夜發出悲鳴。原來它也曾如此作惡。

半個時辰后，我們在白骨山頂匯合。孫悟空帶來個壞消息：沙僧被黃牙老象卷走了，八戒也不知去向。“那老象的鼻子能卷住泰山，俺老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來。”他抓著頭皮，一臉懊惱。

黑霧突然散去，露出一輪血月。大鵬站在對面的山頭，手里提著個籠子，籠子里關著唐僧和沙僧。“你們倒是來得齊。”他把玩著籠子的欄桿，“想救他們？可以，哪吒，你自毀仙身，我就放了他們。”

哥哥的蓮火瞬間暴漲：“你找死！”

“我可沒開玩笑。”大鵬打開籠子，抓出唐僧，“你若不肯，我現在就吃了他。”

唐僧閉著眼睛念佛，沙僧在籠子里怒吼：“妖怪！放開我師父！”

哥哥的手在顫抖，我從未見他如此猶豫。他的仙身是太乙真人用蓮藕重鑄的，自毀仙身，便意味著魂飛魄散。“哥，別信他！”我喊道，“我們還有辦法！”

孫悟空也道：“哪吒，別沖動！俺老孫再想辦法！”

就在這時，天邊傳來佛號聲。如來佛祖帶著文殊、普賢二位菩薩，踏云而來。“大鵬，青獅，白象，還不現出原形！”如來的聲音如洪鐘大呂，震得白骨山瑟瑟發抖。

大鵬臉色大變，卻仍嘴硬：“如來，你敢管我的事？”

“你本是我座下金翅鳥，卻私自下凡為妖，殘害生靈，今日定要收了你！”如來說著，化作一座大山，將大鵬壓在山下。文殊、普賢二位菩薩也亮出法寶，青獅和白象見狀，乖乖現出原形，被菩薩收走。

唐僧和沙僧被救了出來，八戒也從一個骷髏洞里鉆了出來，手里還捧著個大西瓜。“俺老豬找到些好東西！”他笑得一臉憨厚，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收拾殘局時，我看見哥哥在埋那些刻著地名的玉佩。月光照在他身上，蓮紋在脖頸處若隱若現。“哥，”我輕聲問，“你剛才真的會自毀仙身嗎？”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有些責任，比性命更重要。”他撿起一塊顱骨，擦掉上面的血污，“你看，這上面刻著‘陳塘關’。”

我愣住了。那是我們的故鄉。

哥哥將顱骨輕輕放下，像是在放下一段沉重的過往。“走吧，”他說，“取經路還長。”

離開獅駝嶺時，黑霧已經散盡，露出原本青翠的山嶺。那些白骨在陽光下漸漸化作塵土，長出嫩綠的青草。我知道，這里的傷痛需要很久才能愈合，但至少，光明終于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