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以“帶多了”為名被塞進手心的薄荷糖，像一枚小小的甜蜜炸彈，在林初夏的心里持續釋放著歡欣的能量。連帶著整個周三，她都感覺腳步輕快，看什么都順眼。

周四下午，沒課。林初夏決定去圖書館完成一項現當代文學史的小組作業，負責查找幾位朦朧派詩人的背景資料。

南大的老圖書館有著厚重的紅木門和高高的書架，空氣里彌漫著舊書紙張和淡淡墨香混合的特有氣味，安靜得能聽到落針的聲音。

林初夏很喜歡這里的氛圍。她找到靠窗的一個安靜位置，放下書包，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沉浸式地查找資料、做筆記。

時間在筆尖和鍵盤的輕微聲響中悄然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有些口渴，伸手去拿旁邊的水杯，目光無意間抬起，望向窗外休息一下眼睛。

就在這一抬眼的瞬間，她的動作頓住了。

隔著幾排高大的書架，在閱覽區另一側的靠墻長桌旁，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她這邊，安靜地坐著。

江辰。

他怎么會在這里？這個時間，他不是通常應該在信息學部的實驗室或者機房嗎？

他穿著簡單的灰色衛衣，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面前攤開的厚厚外文書，旁邊還放著幾本摞起來的專業書籍和一臺亮著屏幕的筆記本電腦。他一只手握著筆，偶爾在旁邊的草稿紙上飛速地寫下一長串復雜的公式或代碼，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轉著筆，動作流暢而穩定。

陽光從高處的窗戶斜射進來，在他柔軟的黑發和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將他與周圍安靜的環境融為一體，構成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

林初夏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又開始加速。

她像被定住一樣，保持著拿水杯的姿勢，視線卻無法從那個身影上移開。

他學習的樣子，和課堂上偶爾的疏離、球場上的熱烈、給她糖時的別扭都不同，是一種全然的、沉浸式的專注，帶著一種近乎嚴肅的吸引力。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文學社面試時，他也是這般安靜，卻總能讓人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和氣場。

就在她看得出神時，江辰似乎遇到了什么難題。轉筆的動作停了下來，眉頭微微蹙起，筆尖在草稿紙的某處點了點，隨即陷入沉思。

他保持那個姿勢良久，然后有些煩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輕輕吁了口氣。顯然，問題卡住了。

林初夏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他那份解題受阻的困擾。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書包側袋里——那盒他上次給的、她還沒吃完的薄荷糖。

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

幾乎沒經過大腦思考，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顆糖，又抽出一張便利貼，拿起筆，猶豫了一下。

寫點什么？加油？好像有點傻。給你糖？太直接了。

她的目光掃過自己電腦屏幕上正在查資料的詩人名字，忽然靈光一閃。

她低下頭，在便利貼上飛快地寫下一行字，然后撕下來，和那顆薄荷糖一起，輕輕攥在手心。

心臟在胸腔里鼓噪著，仿佛要進行一項多么重大的秘密任務。

她站起身，盡量放輕腳步，繞過一排排書架，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越靠近，她的心跳就越快。圖書館太安靜了，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害怕會被他聽見。

終于，她走到了他所在的長桌附近。他依舊保持著向后靠的姿勢，閉著眼睛，手指按著太陽穴，似乎還在思考那個難題，并沒有注意到她的靠近。

林初夏屏住呼吸，像一只靠近獵物的膽小貓咪，飛快地將手心里的糖和便利貼放在他攤開的厚重外文書旁邊，然后立刻轉身，幾乎是小跑著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坐下的瞬間，她感覺臉頰滾燙，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趕緊低下頭，假裝認真地看著電腦屏幕，眼角的余光卻緊張地瞥向那邊。

江辰似乎被身旁輕微的動靜驚動，睜開了眼睛。

他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了突然出現在自己書旁的薄荷糖和那張黃色的便利貼上。

他拿起那張便利貼。

林初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他的目光在便利貼上停留了幾秒。因為距離和角度，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握著便利貼的手指，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然后，他緩緩地轉過了頭。

目光穿越層層書架和安靜的空間，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她這邊。

林初夏嚇得瞬間低下頭，整個人幾乎要縮到電腦后面，臉頰紅得能滴出血來。完了完了，他看到了！他肯定知道是她了！

她緊張得手指都在發抖，根本不敢再往那邊看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奇怪？很打擾他？他會不會過來？她該怎么辦？

就在她胡思亂想、坐立難安之際，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發出一聲極輕微的震動。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立刻拿起來。

是那個星空頭像。

【辰】：？

一個簡單的問號。

林初夏的心臟猛地一縮。他果然來問了！

她手指顫抖著，不知道該怎么回復。承認？還是裝傻？

還沒等她想好措辭，又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辰】：謝謝。

緊接著，下一條。

【辰】：北島的詩？

林初夏看著那三條接連彈出的消息，尤其是那個“謝謝”和后面的問題，高高懸起的心，像是突然被溫柔地接住了，緩緩落回實處。

他……沒有覺得她打擾。他還謝謝她。他甚至注意到了那句詩。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回復過去。

【林初夏】：嗯…剛好看到。學長加油。

發送后，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望向那邊。

江辰已經轉回了身，重新投入了學習。他剝開了那顆薄荷糖，放進了嘴里，側臉的線條似乎比剛才柔和了一些。而他手邊的那張黃色便利貼，被小心地壓在了一本專業書的下方，只露出一小角。

便利貼上，是她剛才情急之下，寫下的一句北島的詩：

“玻璃晴朗，橘子輝煌。”

她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這句詩在此刻的意味。或許是希望他心情能像玻璃一樣晴朗，思路能如橘子般閃耀輝煌？又或許，只是單純覺得這句詩很美，想分享給他？

無論如何，他收到了。并且，給出了正向的回應。

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滿足感，像溫泉水一樣包裹住她。

她重新低下頭，看著電腦屏幕上那些詩人的資料，感覺那些文字似乎都變得格外生動起來。

時間繼續靜靜流淌。

偶爾，林初夏會忍不住再次抬頭，望向那個方向。

他依舊保持著高度的專注，但之前微蹙的眉頭似乎已經舒展開，筆尖在草稿紙上演算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那顆糖和那句詩，似乎真的……起到了一點作用？

這個認知讓她偷偷地笑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初夏感到有些腰酸背痛，準備收拾東西離開。她看了一眼那邊，江辰似乎還在奮戰，絲毫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她不想打擾他，于是輕輕地將東西收進書包，背上，準備悄悄離開。

就在她經過他那排書架，快要走到門口時，身后傳來了輕微的椅子移動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回頭。

江辰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正看著她這邊的方向。見她回頭，他抬手，對她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

林初夏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只見他快速地在自己的草稿紙上寫了些什么，然后撕下那一角，折了一下，邁步朝她走來。

他的步伐很快，卻很輕，沒有打破圖書館的寧靜。

轉眼，他就走到了她面前。

距離瞬間拉近。圖書館安靜得能聽到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他身上那股干凈的皂莢清香和極淡的薄荷糖氣息，再次將她籠罩。

林初夏仰頭看著他，心跳如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江辰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折疊好的那張紙遞給她。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但眼底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難以捕捉的、輕松的笑意。

林初夏愣愣地接過那張似乎還帶著他指尖溫度的紙片。

“走了。”他低聲說了一句，聲音在寂靜的圖書館里顯得格外清晰低沉，然后便越過她，率先向門口走去，沒有回頭。

林初夏站在原地，捏著那張紙，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圖書館厚重的紅木門后，才緩緩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張折疊的紙。

上面不再是復雜的公式或代碼。

而是他清晰有力、帶著筆鋒的字跡，寫著一行字——

“算法無解，詩有回響。”

下面，還有一個極其簡潔的、用線條勾勒出的笑臉符號：:)

林初夏看著這行字和那個簡單的笑臉，瞳孔微微放大，隨即，一股巨大而洶涌的暖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堤防，淹沒了她的心臟。

他……他用他的方式，回應了她的詩。

算法無解，但他找到了思路？而她的詩，得到了回響？

臉頰無法控制地變得滾燙，嘴角無法抑制地向上揚起。她將那張紙緊緊捂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按住那顆快要幸福得炸開的心臟。

窗外，夕陽正好。玻璃晴朗，橘子輝煌。

而她心中的詩，終于得到了最動人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