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重新變成那個略帶佝僂的維修工。

他提起工具箱，慢吞吞地走到另一個還在埋頭工作的警察面前。

“師傅，弄好了，線路給你們重新接了一下，應(yīng)該沒問題了，您在這兒簽個字。”

那個警察正為追蹤不到IP源頭而煩躁，看也沒看，就在工單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行了行了，知道了。”

“好嘞，謝謝師傅，謝謝師傅。”

周燃點頭哈腰地接過單子，合上工具箱，轉(zhuǎn)身，一步一步，用一個維修工最正常的步速，走出了技術(shù)科的大門。

他走進(jìn)了電梯。

他走過樓下的大廳。

他走出了市局那扇威嚴(yán)的大門。

陽光重新灑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直到拐進(jìn)一個無人的小巷，他才終于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地喘息起來，后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巷子里彌漫著垃圾桶發(fā)酵的酸臭味，他卻貪婪地呼吸著，仿佛只有這污濁的空氣，才能證明自己還活著，并且自由。

他緩緩打開那個半舊的帆布工具箱。

他的掌心里，靜靜地躺著一枚黑色的金士頓U盤，和一張比指甲蓋還小的黑色存儲卡。

一個，是刺向徐世昌心臟的利刃。

另一個，又會通往怎樣一個他完全未知的，更黑暗的深淵？

李明用他的死亡，不僅留下了一把鑰匙。

他還留下了一個，指向更恐怖禁區(qū)的路標(biāo)。

周燃將兩樣?xùn)|西小心地收進(jìn)口袋，迅速脫下那身油膩的維修服，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進(jìn)了巷子最深處的垃圾箱里。

他又從工具箱的夾層里拿出一瓶水和毛巾，胡亂地擦了把臉，再戴上自己原本的鴨舌帽。

幾分鐘后，他從巷子的另一頭走出來時，已經(jīng)變回了那個淹沒在人海中毫不起眼的年輕人。

他走到一個公交站臺，林晚正坐在長椅上，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眼神不停地望向市局的方向，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看到周燃，她幾乎是彈了起來。

“周燃！”

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周燃快步走過去，用身體擋住她，壓低聲音。

“我在這兒。”

“怎么樣了？他們……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你吧？”

林晚的嘴唇都在發(fā)抖。

“我按照你說的，一直在跟那個老警察說話，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細(xì)節(jié)都告訴他了，我不知道自己說得好不好……”

“你做得很好。”

周燃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一種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東西拿到了。”

林晚的眼睛瞬間睜大，涌上一股難以置信的狂喜，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所取代。

“那我們快走！”

“不急。”

周燃看著一輛公交車緩緩駛離，才拉著她站到路邊。

“我們等下一輛。”

他解釋道。

“剛剛從市局門口經(jīng)過的那輛，太顯眼了。”

林晚愣愣地點頭，她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無法像周燃這樣，在如此巨大的壓力下還能思考得如此縝密。

五分鐘后，另一輛公交車進(jìn)站，兩人隨著人流擠了上去，站在了最擁擠的后門位置。

車子緩緩開動，市局那棟灰色的建筑在視野中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林晚緊繃的身體，才終于有了一絲松懈。

回到那棟破舊的筒子樓，周燃反鎖上門，拉上所有的窗簾。

房間里頓時一片昏暗，只有電腦屏幕亮起的光，照著兩人緊張的臉。

“就是這個。”

周燃將那枚黑色的金士頓U盤放在桌上，然后看向林晚。

“那串?dāng)?shù)字，再說一遍，一個都不要錯。”

“好。”

林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著心跳，用一種近乎背誦的語調(diào)，清晰地念道。

“3，1，4，1，5，9，2，6。”

周燃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將U盤插入電腦。

一個加密彈窗立刻跳了出來。

他輸入了那串?dāng)?shù)字。

回車。

屏幕上，鮮紅的警告彈了出來。

【DECRYPTION FAILED: KEY MISMATCH】

【解密失敗：密鑰不匹配】

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晚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

“怎么會……這不可能！”

她撲到電腦前，死死地盯著那行紅字。

“這是李明哥親口告訴我的！他說這是最重要的鑰匙，他絕對不會記錯的！”

周燃沒有說話，他只是皺著眉，又嘗試輸入了幾種可能的變體。

π的后續(xù)數(shù)字，李明的生日，甚至是林晚的生日。

每一次，換來的都是冰冷的紅色警告。

林晚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聲音里充滿了自責(zé)和絕望。

“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我記錯了……我……”

“不怪你。”

周燃打斷了她，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屏幕上，冷靜得可怕。

“這不是密碼。”

他緩緩說道。

“或者說，這不是完整的密碼。李明還留了后手。”

他將U盤拔了出來，放到一邊。

然后，他拿出了那張從證物箱夾層里找到的，比指甲蓋還小的微型存儲卡。

“這是什么？”

林晚看著那張小小的卡片，滿臉困惑。

“我從裝U盤的盒子里找到的。”

周燃一邊解釋，一邊從抽屜里翻出一個讀卡器。

“李明把它藏在了泡沫墊層的下面。”

他將存儲卡插進(jìn)讀卡器，再連接到電腦上。

電腦很快識別出了設(shè)備，里面只有一個文件。

【Project_QJ.crypt】

一個同樣被加密的文件。

周燃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卡片背面，他用油性筆寫了四個字。”

他一邊說，一邊在密碼框里，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

【青江項目】

他的手指，重重地按下了回車鍵。

屏幕上沒有出現(xiàn)紅色的警告。

【DECRYPTION SUCCESSFUL】

【解密成功】

一個PDF文件，瞬間在屏幕上展開。

文件的標(biāo)題，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林晚的瞳孔里。

【關(guān)于林國棟意外死亡事件的內(nèi)部調(diào)查報告（絕密）】

“我爸爸……？”

林晚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沖上了頭頂。

周燃沒有理會她的驚駭，他的目光像最鋒利的刀，飛速地切割著文件里的內(nèi)容。

報告里全是各種她看不懂的財務(wù)數(shù)據(jù)、工程圖紙和時間線分析。

周燃的手指滑動著鼠標(biāo)滾輪，直接翻到了文件的最后一頁。

那是結(jié)論部分。

他盯著屏幕，一字一句地，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的聲音，將那段塵封的真相念了出來。

“經(jīng)初步查證，華鼎資本前總工程師林國棟之死，并非施工現(xiàn)場的意外事故。”

林晚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周燃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像一把鉆頭，鉆開了她記憶中最深的傷疤。

“其直接原因，與‘青江項目’核心技術(shù)數(shù)據(jù)的泄露風(fēng)險，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