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周燃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他沒有連接自己房間的網(wǎng)絡，而是通過一個微型信號放大器，侵入了一條街外一家酒店的公共WIFI。

數(shù)據(jù)流像幽靈一樣在城市的網(wǎng)絡中穿行。

市公安局的內(nèi)部后勤系統(tǒng)，在普通人看來固若金湯。

但在周燃眼中，它像一棟到處都是通風管道和排線口的破房子。

他找到了一個幾乎不會有人在意的入口——中央空調溫控系統(tǒng)的遠程維護后臺。

這個后臺的權限很低，但它和內(nèi)部的工單派發(fā)系統(tǒng)，共享著同一個物理服務器的某個老舊分區(qū)。

一個早已被系統(tǒng)管理員遺忘的，致命的漏洞。

周燃的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了殘影。

一行行代碼，如水銀瀉地。

他沒有用任何暴力攻擊，只是像一個擁有最高權限的管理員，輕描淡寫地，創(chuàng)建了一張新的工單。

【工單號：WX20231027-01】

【報修部門：技術偵查科】

【故障描述：A區(qū)3號網(wǎng)絡端口信號衰減嚴重，疑似物理接觸不良，請求緊急維修。】

【指派人員：外聘協(xié)議維修公司，王師傅】

【備注：情況緊急，影響重要案件數(shù)據(jù)分析，請立刻處理。】

做完這一切，他合上電腦，拔出所有的連接線。

他走進洗手間，對著鏡子。

鏡子里的男人，眼神銳利，像一匹蟄伏的狼。

幾分鐘后。

一個全新的男人從洗手間里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灰藍色的工作服，衣服有些寬大，袖口和膝蓋處還帶著點油漬。

鼻梁上架著一副土氣的黑框平光眼鏡。

頭上戴著一頂印著“迅捷網(wǎng)絡維修”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

手里提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工具箱，走起路來，里面的工具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他身上的所有銳氣和危險，都被這身行頭和略微佝僂的姿態(tài)，沖刷得一干二凈。

看起來，就是一個為了生計奔波的，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維修工。

……

市公安局門口。

周燃提著工具箱，低著頭，走到了門衛(wèi)室窗口。

“師傅，干什么的？”

年輕的保安探出頭來。

周燃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工單打印件，遞了過去，聲音沙啞而疲憊。

“技術科的網(wǎng)絡壞了，讓我過來修。”

保安接過單子，看了一眼上面的紅頭和公章，又在電腦上核對了一下工單號。

“WX20231027-01……嗯，是有這么個單子。”

保安把單子遞回來，按下了開門按鈕。

“進去吧，7樓，左轉到底就是。”

“好嘞，謝謝啊。”

周燃點點頭，接回單子，提著工具箱，一步一步，走進了這座象征著絕對權力的建筑。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wěn)。

心跳，卻如同擂鼓。

他路過一間接待室，玻璃門沒有關嚴。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林晚。

她坐在椅子上，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臉色蒼白，正對著一個頭發(fā)有些稀疏的老警察，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著什么。

“……王警官，我真的想起來了，李明哥他……他真的說過，他把東西藏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說那個咖啡館的網(wǎng)，就像他的秘密通道……”

那個老警察，正是之前提醒陳海小心的老王。

此刻，他正皺著眉，一邊聽著林晚的哭訴，一邊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審視和懷疑。

林晚成功了。

她把技術科最后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將，也牢牢地釘在了這里。

周燃收回目光，壓了壓帽檐，走進了電梯。

7樓，技術科。

門是開著的。

里面一片忙碌景象。

剩下的幾名年輕技術員，全都戴著耳機，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屏幕。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不行，這個IP的路由節(jié)點太多了，全是肉雞，根本追蹤不到源頭！”

“服務器日志分析有結果嗎？數(shù)據(jù)量太大了！”

“頭兒從咖啡館打電話回來了嗎？那邊情況怎么樣？”

“還沒，估計是碰上硬骨頭了。”

沒有人注意到門口多了一個人。

周燃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滑了進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墻邊那個半人高的金屬證物架。

上面貼著一個個白色的標簽。

【李明墜樓案】

那個標簽下的透明證物袋里，靜靜地躺著一個黑色的金士頓U盤。

近在咫尺。

周燃的心臟猛地一縮。

“喂，你，干什么的？”

一個年輕警察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皺著眉問道。

周燃立刻換上一副謙卑又帶著點歉意的笑容，舉了舉手里的工單。

“師傅，我……我是來修網(wǎng)絡的。”

“你們這兒，哪個是A區(qū)33號口？”

他故意報錯了一個數(shù)字。

那個年輕警察不耐煩地指了指證物架旁邊的墻角。

“不是33，是3號口！在那邊，快點修，別影響我們辦案！”

“好嘞好嘞。”

周燃連聲應著，提著工具箱，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他蹲下身，正好背對著整個辦公室。

他的位置，離那個證物架，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

他打開工具箱。

上面一層是各種網(wǎng)線鉗，測線儀，水晶頭。

而下面一層，是一個被黑布包裹的，只有巴掌大小的信號屏蔽和干擾裝置。

他假裝在墻上的端口鼓搗著，耳朵卻在捕捉著辦公室里的一切聲音。

時間。

他沒有時間。

陳海隨時可能從那個咖啡館打回電話。

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所謂的“路由器跳板”是個騙局，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維修工”。

他必須在幾分鐘內(nèi)完成這一切。

周燃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深吸一口氣，從工具箱里拿出一個測線儀，另一只手，在工具箱的下層，輕輕按動了一個開關。

“滋——”

辦公室里，所有的電腦屏幕，瞬間同時閃爍了一下。

“我操！怎么回事？”

“網(wǎng)絡又斷了？”

“什么情況？我的追蹤程序中斷了！”

一片混亂。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網(wǎng)絡波動吸引了過去。

就是現(xiàn)在！

周燃的左手依舊舉著測線儀，裝模作樣地在墻上比劃。

他的右手，化作一道閃電般的殘影。

快！

準！

穩(wěn)！

他的指尖精準地勾住那個證物袋的邊緣，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

下一秒，那個裝著U盤的證物袋，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滑進了他敞開的工具箱，被上層的工具完美地覆蓋住。

整個過程，不到一秒。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好了好了！”

周燃直起身，憨厚地笑著，對著那個年輕警察喊道。

“應該是線路老化了，我重新給你們接了一下，應該沒問題了。”

那個年輕警察正煩躁地重啟著自己的程序，沒好氣地揮了揮手。

“行了行了，趕緊簽個字走人。”

他在工單上草草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謝謝師傅，謝謝師傅。”

周燃點頭哈腰地接過單子，合上工具箱，轉身，一步一步，朝門口走去。

他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但他走路的姿態(tài)，依舊是一個疲憊的，佝僂的，普通的維修工。

他走出了技術科的大門。

走進了電梯。

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門。

直到他匯入街上的人流，陽光灑在他身上時，他才感覺到，自己那幾乎要凝固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

他拐進一個無人的小巷。

靠著墻，大口地喘著粗氣。

然后，他緩緩打開那個半舊的帆布工具箱。

那個小小的，黑色的金士頓U盤，正靜靜地躺在里面。

像一枚來自地獄的請柬。

又像一把通往天堂的鑰匙。

周燃伸出手，將它拿起。

冰冷的觸感，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他輸不了。

因為李明，已經(jīng)為他鋪好了通往終點的，最后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