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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卷著碎冰，如同千萬把淬毒的匕首割過裸露在外的肌膚。

慕羽萱蜷縮在巨大的冰巖裂縫深處，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咽著帶刺的鐵屑，肺腑凍得生疼。

葬魂冰淵——名副其實的死地，薄暮時分慘白的光線勉強穿透厚重的風雪，映照著這片嶙峋扭曲的冰之墳場。

身后那條蜿蜒深入陰影的足跡，早已被新雪覆蓋。

她緊緊按住側(cè)腹，那里有一道被法術(shù)擦過的灼痛傷口，還在絲絲縷縷滲著溫熱的血，但這點暖意在刺骨寒風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冰冷的恐懼像附骨之疽纏繞著心臟，身后那個如毒蛇般陰魂不散的聲音，穿透風雪的怒號再次傳來：

“小美人兒，乖乖出來不好么？這鬼地方可活不了多久…跟著道爺我，保管你舒舒服服！”

那語調(diào)帶著令人作嘔的狎昵與勢在必得，是那個自稱“云賀”的煉氣三階散修。

他像在逗弄陷阱里的獵物，聲音時遠時近，在嶙峋的冰錐巖壁間詭異地回蕩。

慕羽萱咬破了下唇，血腥氣在嘴里彌漫，壓下一波翻涌的恐懼和屈辱。她將整個身體更深地嵌入冰縫的凹陷處，骨頭抵著堅硬鋒利的冰壁，寒意仿佛要鉆入骨髓。

她死死攥住懷里那株冒著微弱寒氣的靈植——那幾片邊緣卷曲、如同深藍玉石的“寒玉苔”。

這就是這場飛來橫禍的源頭。為了采集這些價值三枚下品靈石的苔蘚，她已經(jīng)在風暴中掙扎了近兩個時辰，每一塊寒玉苔上都凝結(jié)著她的汗水和此時滾燙的絕望。

三枚靈石！一個月的辛苦勞作換來的報酬！可這點微薄的希望，如今卻要用命來填。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這個念頭像毒火燎過心底，帶著長久壓抑的恨意。

為了活命，為了這些寒玉苔能換回支撐活下去的靈石，她才誤入這片傳說中有進無出的絕域。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刺激得她差點咳嗽出聲，只能強行咽下，喉嚨火燒火燎。肌體在快速失溫，頭腦因寒冷變得有些混沌，眼前開始發(fā)花。

再躲下去，不用云賀動手，她自己先要凍僵在這冰縫里。

風勢詭異地停頓了一瞬，也就在這一瞬，她聽到了！

不是云賀那令人作嘔的狎昵嗓音，而是另一種聲音，沉重而規(guī)律的震蕩透過身下凍得堅逾精鋼的冰層傳來——

“嗡……嗡……嗡……”

低沉，持續(xù)，每一次響起都帶著沉悶的力量感，仿佛遙遠的地底有一頭巨獸正在奮力挖掘。

冰縫頂端的冰屑簌簌落下。

這絕非自然之聲！慕羽萱打了個寒顫，本能地將身體蜷得更緊。

這聲音充滿了莫名的霸道和入侵感，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要斷裂。

它霸道地壓過風暴的嘶吼，像無形的探針在冰層深處攪動搜索著。

“小乖乖，別浪費道爺時間了！”

云賀的聲音驟然迫近，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冰冷，清晰地如同響在耳畔！

慕羽萱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跑！只能往深處跑！這冰層下傳來的詭異轟鳴，反而成了此刻唯一的退路。

她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猛地從藏身的冰縫彈射出來，手腳并用地朝著冰淵深處那更加濃重的、仿佛凝固的黑暗撲去。

寒風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的后背。

冰淵深處并非漆黑一片，冰川內(nèi)壁上沉積的寒冰塊，在昏沉暮色中折射出一種幽微詭異的微弱熒光，勉強勾勒出坑洼不平、犬牙交錯的路徑。冰壁堅硬濕滑，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比外界的風暴更刺骨。

身后的腳步聲和云賀輕佻的笑罵聲，越來越近。慕羽萱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靴子踩碎薄冰的清脆聲響。肺部像要炸開，眼前陣陣發(fā)黑。

慌亂之中，她踢到一塊冰凸，“噗通”一聲整個人摔在冰面上，手掌和膝蓋被鋒利的冰刃劃破，溫熱的血瞬間涌出，又在幾息間變得冰涼粘稠。

劇痛讓她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分。就在這摔倒的瞬間，她的目光掃過身下一塊布滿霜花的凸起巖石——

巖石底部裂開一道微小的縫隙，縫隙里嵌著一個卷軸似的東西，深褐色的卷軸邊緣被半透明的堅冰封住。

裸露在外的一小截卷軸似乎是以某種獸皮硝制而成，質(zhì)地異常堅韌，歷經(jīng)歲月和極寒竟未朽爛。

爐鼎！

這兩個字如同冰針，瞬間刺入她的腦海。

宗門里那些秘而不宣卻人所周知的傳聞！

雜役弟子們私下里提到時諱莫如深的表情，以及坊間流傳的關(guān)于某些內(nèi)門“天才”弟子修為突飛猛進，暗地里卻行茍且之事的只言片語……

它們通常與“廢人”、“本源枯竭”這類血淋淋的詞匯相連。

鬼使神差，也許是巨大的死亡壓力之下對任何救命稻草的瘋狂渴求，也許是爐鼎術(shù)傳聞本身的禁忌誘惑力，她探手進去。

指甲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冰茬，終于將那卷冰冷的硬物摳了出來！入手沉重、冰寒刺骨。

卷軸似乎用一種特殊的金屬線扎緊，她雙手凍得發(fā)麻，顫抖著扯開。

卷軸猛地攤開，赫然是三個扭曲、仿佛浸透了血污的字跡——《爐鼎錄》。

借著冰壁的幽光，她飛快地掃過前面幾頁。

撲面而來的文字帶著邪氣的露骨。

上面記載著數(shù)種極其粗蠻的抽取“爐鼎”丹田靈力以補益自身修為的法門，經(jīng)脈鎖拿、靈力強抽，字里行間充斥著對“爐鼎”生命本源的漠視，詳盡得如同屠宰牲畜的步驟。

“簡直……簡直……”

慕羽萱嘴唇哆嗦著，恐懼混合著一種生理性的惡心，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涼氣從脊椎竄上天靈蓋。這哪里是術(shù)法？這是酷刑！

尤其當她的目光掠過一行描述時，更讓她如墜冰窟：

“生取丹元，靈力十失八九，本源枯竭如殘燭……”

這與宗門里偶然被發(fā)現(xiàn)、拖出去明正典刑的那些徹底廢掉、生不如死的弟子慘狀，何其相似！

這散修追殺她，圖謀的不正是這個？把她當作一件可以榨干后就丟棄的器物！

更深一頁的記述則顯出更為隱蔽歹毒的誘捕手段：

“誘其入轂，徐徐采擷，損其根基而不自知者，妙也?！?

后面附帶著一種迷惑心智的藥引配方，藥方中的幾位主藥名稱，赫然與她幾天前在宗門膳堂領(lǐng)取的所謂“培元丹”中的輔料名字相重合！

難道……她指尖掐進了掌心。

那些傳聞中被當作爐鼎誘捕的低階弟子，許多都曾收到過特定來源的“獎賞”？

隨即，她看到了另一個法門：

“爐鼎甘愿自獻元靈，循經(jīng)導(dǎo)引，靈損其半，有虛弱期，可勤修補之?！?

自愿？奉獻？

“荒謬！”

冰冷的憤怒猛地壓過了恐懼，“十中取一？這種浪費法……誰會甘心情愿把自己的丹田靈力當作柴禾去喂別人？這比明搶還要可惡！明搶至少痛快點！這是……這是鈍刀子割肉，還要被爐鼎感恩戴德嗎？！”

她骨子里那點貪財?shù)慕篇満蜆O度自私在此刻被爐鼎錄中描述的“損失”點爆了，浪費就是最大的罪過！

無論是自己的命，還是本該屬于自己的靈石靈力！

那份寒玉苔帶來的微薄希望顯得如此可笑。自己這點掙扎求生換來的靈石，在這些擁有力量的人眼中，大概就如同這些修士看待爐鼎丹田里精純的靈力，是獵物身上有價值但也僅此而已的東西。巨大的不公和掠奪感，讓她胸腔憋悶欲炸。

那規(guī)律沉重的“嗡……嗡……”聲并未遠去，反而在一陣長時間的轟鳴間隙之后，突然爆發(fā)出一次更為強烈的震蕩！

“轟——嗡！！”

這一次，簡直像天崩地裂！整個冰窟劇烈搖晃！

慕羽萱頭頂上方，一塊巨大的、形如猛獸獠牙的倒懸冰錐，發(fā)出一連串令人心膽俱裂的咔嚓聲！

冰晶粉末暴雨般落下！她連滾帶爬地向前撲出，后背被堅硬的碎冰狠狠砸中。

就在她剛才摔倒的位置，那塊承載過她生命重量的巖石邊緣，轟然塌陷！

幾片被冰凍得僵硬發(fā)黑的、葉片邊緣帶著鋸齒形狀的奇詭植物，幾株明顯不該出現(xiàn)在此地的“霜葉蘭”，正被那巖石崩塌的勢頭掀翻出來一角。

霜葉蘭？

慕羽萱的瞳孔瞬間收縮。這絕不是生長在冰淵絕地的靈植！

宗門靈田任務(wù)里標明，這種需要特定靈土環(huán)境的珍惜蘭草，屬于外門執(zhí)事以上級別才有資格分配的月例物資……

怎么會像垃圾一樣被裹在破舊的宗門雜役布袋里，胡亂塞在這冰縫深處？

一絲寒意比她身處的環(huán)境更加徹骨。這不是簡單的追殺和邪法，這冰縫深處似乎纏繞著比云賀那張臉更加令人膽寒的陰霾。

沒有時間細想，身后巖石滾落的轟隆聲中，云賀那帶著驚喜和欲望勃發(fā)的嚎叫聲緊追而至，如同地獄里的惡鬼在呼喚她的名字：

“小寶貝！藏得真好！別動！讓道爺好好疼你！”

“葬魂冰窟！”一個流傳在外門弟子中的禁忌之地傳說閃過腦?！钊胝?，十死無生！

巨大的恐懼如同深淵巨口，瞬間吞噬了剛才短暫的憤怒。前有死地，后有邪魔！此刻，她別無選擇！

藍光！那股自冰淵深處傳來的、如同幽冥鬼火的誘人藍光，驟然在慕羽萱視線右前方劇烈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對剛才的劇烈震動產(chǎn)生了劇烈反應(yīng)。

生！她腦子里只剩下這個字眼！強烈的求生欲望驅(qū)走了所有多余的念頭。

顧不得爐鼎錄，顧不得那散發(fā)著異香的霜葉蘭，也顧不得深入冰窟的致命詛咒！

她猛地將爐鼎錄塞進懷中殘破的儲物袋，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絕望幼獸，朝著那藍光閃爍的方向亡命鉆去！

前方?jīng)]有路，只有冰壁上參差的尖刺和深邃狹窄的孔洞。

她趴伏下來，手指已經(jīng)麻木，指甲早已在剛才摳抓巖石時翻卷斷裂，血肉模糊。

她用手肘，用肩膀，甚至用額頭，硬生生撞開擋路的冰棱，在那犬牙交錯的冰隙里一寸寸往前爬！

每一次摩擦、每一次撞擊，都換來皮膚和骨頭尖銳的疼痛。

冰屑沾滿她的頭發(fā)、眉毛，鉆進衣領(lǐng)，灼燒著傷口。

肺每一次擴張都像是被塞滿了冰渣，沉重地摩擦著。

身后，云賀的腳步聲在碎石崩塌的巨響后停頓了片刻，隨即響起的是更為氣急敗壞的怒罵和猛力劈砍冰塊的聲音，那惡魔還未放棄！

“挖過去！必須挖過去！”慕羽萱在心里嘶吼，藍光就是指引，是她唯一的燈塔。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畫面:

餓殍遍地的鄉(xiāng)野，枯槁的婦人死死捂住懷中一個破瓦罐，里面只有小半罐渾濁的泥水，那是救命的水！而旁邊，比她高出半個頭、眼睛餓得發(fā)綠的王二狗像餓狼一樣撲來搶奪！

“水！我的水！”當時尚是幼童的她，也是這樣絕望的嘶喊，爆發(fā)出同樣野蠻的力量，用石頭狠狠砸在王二狗的頭上……

饑餓！寒冷！掠奪！她人生中最初的恐懼和刻骨的貪婪，早在那時就已淬入骨髓！

為了活下去的一口水，能毫不猶豫地把石頭砸向搶奪者的腦袋！

為了活下去的一線生機，現(xiàn)在同樣可以榨干這具身體的最后一絲力量！

她瘋狂地刨著前方阻礙的堅冰，冰晶銳利如刀，手指骨節(jié)很快腫痛破皮，血珠滲出來便凍成了暗紅的冰晶，粘在冰屑上。

藍光仿佛就在咫尺之間，卻又像永遠在深淵對岸。

“嗡……轟——嗡！”

那恐怖的、仿佛能撼動整個冰淵根基的震動，竟然又一次從地底深處爆響！這一次前所未有地劇烈！伴隨著這一次轟鳴，慕羽萱前方的冰壁，咔嚓一聲裂開一道半人寬的豁口！

縫隙深處，藍光大盛！如同傳說中海妖的寶藏，散發(fā)出清冷致命的光澤。

一個物件靜靜躺在碎裂的冰晶中央，其輪廓奇異，非金非石，如同活物般脈動著誘人的光芒。

近了！近了！

她手腳并用地爬向那道豁口，身體蜷縮著，奮力擠過最后一段僅容一人勉強蠕動的冰道。

視野完全被那純凈到妖異的藍色占據(jù)，驅(qū)走了洞穴中其他所有的幽光。

她甚至能看清那物件表面流轉(zhuǎn)的光滑弧度，帶著亙古未解的謎團。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從其上散發(fā)開來，古老、宏大，充滿了不可理解的力量，但此刻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的、令人不安的波動。

慕羽萱伸出那只布滿傷痕、血與冰渣凍在一起的手，耗盡了體內(nèi)最后一絲燃燒的元氣，將全部生的意志都灌注于指尖向前探出。

就在布滿寒冰血痕、微微顫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冰冷金屬表面的一剎那——

嗡鳴聲如同狂暴的鐘錘，最后一次敲擊在她靈魂深處！

“轟——！！”

藍光如同受到召喚的海嘯，猛然爆發(fā)！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感官！

指尖傳來的并非預(yù)料中的堅硬，而是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如同溫泉溪流般奇異而溫暖的氣息！

那暖流，順著她凍得幾乎壞死的指尖猛地鉆入體內(nèi)！霸道地沖過手腕，沿著僵硬的臂膀向上！

所過之處，撕裂的肌肉、凍傷的骨骼、枯竭的經(jīng)脈、乃至幾乎停滯的血液……

像是被一只無形而溫暖的大手撫過！疼痛和僵硬如冰雪般消融！

從未有過的暖意瞬間彌漫全身！她那早已瀕臨崩潰的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仿佛來自生命本源的暖流猛地一“托”！緊繃了太久、早已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

黑暗溫柔而洶涌地卷了上來。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混沌前的最后一瞬，慕羽萱的眼簾只捕捉到一抹絢爛到刺眼的湛藍光暈，徹底吞噬了她所有殘存的知覺。

那只因用力過度而關(guān)節(jié)突出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指尖還殘留著一絲冰冷的觸感。

她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倒在了一片冰冷的光華之中。

葬魂冰窟深邃的寂靜里，只剩下洞外深處隱約傳來的、瘋狂劈砍冰壁的刺耳聲響。

還有自己脈搏緩慢沉落的、一下、一下……

越來越微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