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扇動的風裹著咸腥的寒氣砸在甲板上,陳野像斷線的木偶癱在控制臺前。他看見海面上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墨綠色的海水翻涌著,露出拉萊耶城尖頂的輪廓——那些扭曲的建筑不是巖石筑成,而是用某種帶著脈搏的生物組織凝結,表面的符號隨著呼吸明滅,和他腦海里的吟唱頻率完全同步。
“它們……不止一個。”通訊器里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是最早蜷縮在角落的實習生。陳野轉頭,看見那女孩正盯著舷窗外,瞳孔里映出無數道從海底升起的黑影:有的長著數不清的觸手,有的身軀像融化的瀝青,還有的頂著螺旋狀的頭顱,每轉動一下,天空的云層就扭曲一分。
聲吶屏幕徹底報廢,滿屏的符號變成了流動的血色文字。陳野的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敲擊,卻發現自己正在輸入一段從未學過的語言——那是克蘇魯的低語,是拉萊耶城的蘇醒咒文。他想停下,卻控制不了身體,就像被無形的線操控的傀儡。
“為什么是我們?”實習生的聲音帶著哭腔,突然指向海面,“看!那些船!”
陳野抬頭,看見遠方的海平面上,無數艘船只正朝著拉萊耶城的方向航行——有貨輪,有漁船,甚至有軍艦。它們的航線混亂卻堅定,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他突然明白,不止是這艘科考船,全球所有接收到低頻信號的設備,都在向持有者灌輸“前往拉萊耶”的指令。
巨人的頭顱緩緩低下,章魚頭的觸須掃過科考船的桅桿,桅桿瞬間化為齏粉。陳野的耳邊響起清晰的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傳入腦海:“沉睡者已醒,舊世將歸。”
天空開始變暗,不是烏云遮蔽,而是某種更深沉的黑暗在吞噬光線。陳野最后看了一眼屏幕,血色文字定格成最后一行:“人類的時代,只是宇宙眨眼間的錯覺。”
意識消散前,他看見拉萊耶城完全浮出海面,無數怪物從城市的縫隙里涌出,朝著陸地的方向移動。而遠方的城市上空,同樣的黑影正在升起——東京、紐約、倫敦……全球的深海海溝,都成了古老神祇蘇醒的出口。
原來所謂的“探索”,從來都是“迎接”;所謂的“未知”,只是人類不愿承認的、早已注定的結局。當最后一絲理智被黑暗吞噬時,陳野終于理解了宇宙主義的真義:人類的渺小,從來不是比喻,是刻在血脈里的,無法反抗的宿命。
黑暗吞噬光線的速度比海嘯更快。陳野的意識在混沌中浮沉,卻清晰聽見陸地方向傳來的轟鳴——不是爆炸,是城市崩塌的聲響,是人類文明在巨物腳下碎裂的脆響。
他被一股力量托了起來,是克蘇魯的觸須。觸須表面的黏液帶著冰涼的溫度,卻沒像桅桿那樣將他碾碎,反而輕輕將他送到拉萊耶城的頂端。這里能看見全球的景象:紐約的摩天大樓被螺旋頭顱的怪物攔腰截斷,東京塔纏繞著數不清的觸手,倫敦大本鐘的鐘聲變成了扭曲的哀嚎。
“你是‘引路人’,不是‘祭品’。”直接傳入腦海的聲音再次響起。陳野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掌上浮現出和拉萊耶城一樣的符號,正隨著呼吸發光。他突然想起那些夜里無意識畫出的符號、反向傳輸的信號、甚至輸入的咒文——從他第一次捕捉到低頻信號開始,就成了克蘇魯選中的“媒介”。
遠方的海面上,被操控的船只陸續抵達拉萊耶城邊緣。船上的人像行尸走肉般走下甲板,走進翻涌的海水里,身體接觸到墨綠色海水的瞬間,就開始扭曲變形——有的長出觸須,有的皮膚變成鱗片,有的頭顱逐漸化作章魚頭。他們不再是人類,成了拉萊耶城的“活磚”,填補著城市的縫隙。
“宇宙從不需要人類的理解。”克蘇魯的聲音帶著亙古的冷漠,“你們的文明,只是我沉睡時,偶然滋生的霉菌。”
陳野的視線掃過海面,突然看見一艘熟悉的船——是總部派來的救援艦。可救援艦沒有開火,也沒有撤離,而是徑直撞向拉萊耶城的城墻。艦橋上,他看見隊長的身影,對方正舉著通訊器,嘴里重復著那段吟唱,瞳孔里沒有任何神采。
原來所謂的“救援”,只是另一場“獻祭”。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陳野看見克蘇魯的身軀完全浮出海面,無數道黑影從全球的海溝、山洞、甚至地心深處涌出。天空變成了墨色,星星的位置開始錯亂——那不是星星,是其他“舊日支配者”的眼睛,正從宇宙的各個角落,望向這顆剛剛蘇醒的星球。
最后一絲屬于人類的記憶,是他小時候在課本上看到的話:“人類是地球的主宰。”
而此刻,拉萊耶城的符號在全球亮起,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整顆星球包裹。陳野終于明白,所謂的“主宰”,不過是沉睡神祇給予的、短暫的錯覺。當舊世歸來,人類唯一的結局,就是成為新秩序里,無聲的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