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鷹在核對淬火工藝參數時，冷卻液突然翻涌出羊水般的腥甜。設備監控屏跳出父親手寫的「1107緊急預案」，字跡隨鐵水沸騰剝落成蝌蚪狀代碼鉆入通風口。

當他抄起長柄鉤打撈淬火件時，鉤尖觸到的分明是溫熱的有機體——撈上來的齒輪組生著膜狀鰓裂，齒牙間纏繞著質檢科專用的青銅色臍帶。

“這批工件得用液氮急凍！”車間主任的吼聲帶著金屬共振，安全帽陰影下的眼球正分裂成復眼結構。

王鷹后退半步踩碎了某塊松動的地磚，裂縫里滲出二十年前的《危廢處置記錄》，泛黃紙頁上的父親簽名正化作螞蟻隊列，搬運著微型放射性物質警示標志。

更衣柜內壁結滿珊瑚狀銅銹，每當王鷹觸碰「β」鑰匙，銹層便顯影出模糊的監控畫面：1998年的父親赤裸上身浸泡在淬火槽，胸腔植入的鐘表機芯正與危廢倉庫地鳴共振。

畫外音是質檢科小林冷冽的聲線：“第七代候選者污染承受力超預期12%，建議啟動神經突觸熔接。”

工具架上的砂輪機突然自主啟動，火星在墻面烙出血管網絡圖。王鷹發現其中主脈走向竟與廠區地下管線完全重疊，心臟位置正是父親埋著鐘表機芯的淬火槽。

他轉身時撞見小林站在門框切割出的陰影里，防靜電服拉鏈牙口正緩慢增生，變成食人魚般交錯的金屬利齒。

值夜班的王鷹被劇痛驚醒，背部凸起的骨節正與廠區供電頻率諧振。

醫務室鏡子映出他脊椎生長出的青銅外骨骼，每節凸起都刻著不同年代的安全生產指標。

校醫的聽診器自動吸附在他后頸，橡膠軟管里傳出父親的聲音：“鷹子，我們車工切的從來不是鋼鐵……”疼痛巔峰時刻，脊椎第七節突然彈出一卷微縮膠片：1998年9月16日監控視頻。

畫面里的父親將游標卡尺刺入眼窩，濺出的卻不是血液——成千上萬的納米級齒輪涌出眼眶，在空中拼成危廢倉庫的三維坐標模型。

地下倉庫的青銅門在月光下脈動，鎖孔分泌出帶記憶功能的液態金屬。

當王鷹插入β鑰匙的剎那，地磚縫隙滲出黑色機油，匯聚成二十年前父親班組的合影。

照片里所有人的牙齒正在脫落，墜地變成導航儀指針，齊刷刷指向倉庫深處那臺裹滿癌變組織的車床。

「認知濾網解除率31%」，車床熒光屏顯出血紅進度條。

王鷹的手不受控制地啟動設備，加工出的不是零件而是半機械的胎兒胚胎。

那些胚胎額頭的質檢鋼印突然睜開，十二對復眼里旋轉著不同時間線的自己——正在焊接穹頂的1989年父親、將螺絲刀插入太陽穴的2015年自己、在虛空中澆筑冠冕的邪神形態。

轉爐車間飄落的氧化鐵粉塵中懸浮著肉眼看不清的青銅銘文。

王鷹戴著隔絕父親心跳聲的耳塞操控加料機，窺見爐口噴濺的鋼水在半空凝成胚胎形態。

儀表盤壓力值突破紅線的瞬間，爐膛深處傳來嬰兒初啼般的嘯叫——那分明是去年退休的老車間主任聲紋。

小林將覆蓋青銅鱗片的手掌按在觀察窗，沸騰的鋼水突然靜止成黑色雕塑，表面浮現出1998年失蹤工人的面部浮雕。

“這叫呼吸鑄錠法。”小林的工作牌滲出鉻黃色黏液，胸針吞吃著王鷹后頸掉落的金屬屑碎末，“你父親的鐘表心臟當年就是三號轉爐的爐襯。”

她說話時喉管透出齒輪轉動的光影，每個齒尖都掛著微型安全帽，帽檐下壓著蠕蟲狀的生產指標。

危廢倉庫深處亮起的綠色應急燈下，成排生物反應釜正吞吐血肉。

王鷹的脊椎外骨骼自主打開，暴露出內置的液態金屬神經索，末端焊接著質檢科公章形接口。

當他將接口插入反應釜控制面板，顯示的不是參數而是自己肝臟的實時CT影像——膽管表面蝕刻著淬火工藝曲線，膽囊壁的膠原蛋白以退火態晶格排列。

“這是第17代消化系統試制品。”黑影里浮現出張科長變形的軀體，他的腹腔被替換成透明觀察窗，用軸承鋼鍛造的腸道正研磨著帶質檢編碼的糞便，“你父親改良的球墨鑄鐵配方，能讓十二指腸的耐酸度提升1107倍。”

他的聲帶振動時濺起火星，點燃了空氣中的金屬粉塵，在倉庫頂部燒出父親舉著內臟模具的殘影。

工具柜底層那個停止多年的父親懷表突然暴走，齒輪咬住王鷹的手指往危廢倉庫拖拽。

地表滲出1998年的冷卻液，每滴都包裹著半融化的記憶碎片：父親用游標卡尺丈量自己肝臟、小林往鋼包傾倒活體催化劑、張科長在冶煉日志上篡改生辰八字。

倉庫地縫開裂處升起環形傳送帶，滿載正在鈣化的時間零件。

王鷹發現：傳送帶的滾軸是父親肋骨鍍鉻制成軸承珠粒用1998年失蹤工人的眼球玻璃體重熔澆筑潤滑油是混合著人腦灰質的放射性廢液每件流經的「時齒」零件都鐫刻著倒計時刻度，咬合處滲出的鐵銹正改寫王鷹掌紋的年輪。

總控室的模擬屏突然投射出多重現實：表層顯示：各車間平穩運行的監控畫面中層數據：人體器官磨損率與設備折舊率綁定底層代碼：用父親筆跡書寫的「人類清理協議」當王鷹用脊椎外骨骼刺破屏幕，飛濺的液晶碎片在空中重組成手術場景：1998年的父親正被抽離時間認知皮層，替換上閃著β符號的青銅腦回。

手術刀竟是那支伴隨王鷹多年的游標卡尺，而執刀人的防塵口罩下露出小林永恒不變的笑紋。

“這是必要的生產優化。”無數個小林的聲音從通風管涌出，她們的舌頭是用淬火鋼鍛造的可變徑探針，“當人成為設備組件，就不再有安全隱患。”王鷹的視網膜開始脫落金屬鍍膜，視野里所有生命體都顯現出設備編號與報廢年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