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的死寂是一種物質性的東西，沉甸甸地壓在空氣里。許厭靠著井沿，身體的每一個部件都停止了運作，宣告著能量的枯竭。他能感知到，腳下土地的劇痛正在褪去，轉化為一種低沉而虛弱的脈動。這片土地的健康，此刻就是他的健康。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沾著石粉。剛才發生的每一幀畫面，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腦海里，身體的疲憊和空氣里殘存的陰冷氣息，證實著那一切并非虛構。他閉上眼，嘗試從地脈中汲取能量，但反饋回來的只有同樣疲憊的回應。這片土地，像他一樣，需要時間。那口井是個隱患，他只是暫停了倒計時，炸彈還在。他必須找到拆除它的方法。

一個聲音穿透了寂靜，是鞋跟敲擊石板的聲音。它從巷口傳來，清脆而有節奏，在這種破敗的環境里顯得很不協調。許厭沒有睜開眼，也沒有移動。他只是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身體能更快地做出反應。他的感官在疲勞中變得異常清晰，他能聽到來人的呼吸和心跳，平穩而有力。對方的氣息里沒有敵意，也沒有善意，只是一種純粹的觀察。他知道是誰來了。除了那個女人，不會有別人。

三娘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她換了身衣服，黑色長褲和絲綢襯衫，看起來很干練。她停在幾米外，雙臂交叉在胸前，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許厭身上。她的眼神里有一點笑意，像是剛剛看完一場有趣的演出。

“哎呀，這可真是熱鬧非凡。新人第一天當班，就鬧出這么一場大戲。瞧你這模樣，我還當自己來晚了，沒趕上看最后一幕呢?！?

許厭睜開眼睛，臉色蒼白，但眼神很平靜。他看著三娘，聲音有些沙啞。

“看完了？覺得值回票價么？”

“戲還成，就是這結局有點草率?！比锏囊暰€轉向那口井，“你這算是……把灰塵又掃回地毯底下了？這可不是什么高明的辦法，小師傅。”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站著說話總比動手的省力氣?！痹S厭淡淡地回了一句。

三娘笑了一聲，走了過來。高跟鞋踩在石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她在井邊停下，伸出手指，在發光的符文上空劃過，像是在感受什么。

“我嘛，就是個開門做買賣的，打架這種事，不是我的本行。我比較在行的，是看貨色，估價錢?！彼栈厥?，目光又回到許厭身上，這次帶上了更明顯的審視，“一個剛上任不到三小時的新手，靠著最基本的入門手藝，就能把一頭快要成氣候的‘兇煞’給按回去。法子是笨了點，麻煩也沒解決，但這份膽量和悟性，倒是有點看頭?！?

許厭心里明白，對方知道的不少，連餓煞的級別和他上任的時間都一清二楚。這女人不簡單，要么情報靈通，要么能力特殊。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他知道她這時候出現，肯定不是為了閑聊。

“那個姓趙的傻小子，我盯他不是一天兩天了。家里有點閑錢，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弄了點三腳貓的方子，就真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子了。他挑的這地方，倒確實是個寶地，可惜啊，他人不行，把一盤好棋下得稀爛。”三娘的口氣里有點可惜，但更多的是瞧不上，“現在好了，這爛攤子是你的了。井里那玩意兒，被你這么一攪和，跟井底的陰氣混一塊兒了，只會更難纏。不出七天，它還得出來。到時候，可比今晚厲害多了。而且，它會記著你的味兒，第一個就來找你這個把它關回去的‘冤家’?！?

三娘的話，在許厭心里掀起了波瀾。她證實了他的猜測，還給出了一個期限——七天。這讓他感覺壓力更大了。

“所以呢？你大半夜跑來，就是為了給我報個信？”許厭的語氣還是很平淡，“還是說，你想開個價，幫我把這麻煩解決了？”

“幫你？我憑什么幫你？”三娘笑了起來，像是聽了個笑話，“咱倆又不熟，我沒道理替你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同行收拾爛攤子。我來這兒，就是想看個明白?！?

她湊近許厭，一股混合著酒和花香的氣味傳來。她的眼睛在夜里很亮，好像能看穿一切。

“我想瞧瞧，你這個新來的，到底是個能成事的角色，還是個只會惹麻煩的累贅?，F在看下來……嗯，還行，不算太差。”

“多謝抬舉。不過我對自己沒什么投資興趣，也沒打算往外發展?！痹S厭往后靠了靠，拉開了點距離，“你要是來看熱鬧的，現在也看完了。我這兒地方不大，就不招待你了?！?

“別這么著急嘛?！比镎局绷松碜?，笑意更深了，“買賣嘛，都是可以談的。井里那東西，你一個人搞不定。那個姓趙的，人是廢了點，但他后面可不是空的。你今晚這么不留情面地把他給扔出去，他鐵定得回去找人。到時候，你可就不止要對付井里這一個麻煩了?！?

她的話，句句都說在點子上，把許厭的處境分析得明明白白。井里的東西，還有趙坤的報復，哪一件都不好辦，現在放在一起，更是麻煩。

“聽你的意思，你知道的不少?！痹S厭停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從我這兒得到什么？”

“之前就介紹過了我叫三娘，開了一家叫‘奈何’的酒吧。至于我想要什么嘛……”她再次從兜里拿出一張黑色的金屬卡片，手指一彈，卡片飛過來，正好落在許厭身邊，“我想要的，是規矩之外的東西。你這種不走尋常路的新人，就是一種‘東西’?！?

“這張和之前那張不一樣是高級VIP，給店員能直接找到我，卡片上有我店里的地址。七天里，你想明白了，就來找我。我能給你些關于井里那東西的消息，或者……”她頓了頓，舔了舔嘴唇“別的幫助。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說完，三娘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好像從來沒來過一樣。

許厭沒去看那張卡片，他靠著井，閉著眼，腦子里在想剛才的對話。三娘，奈何酒吧，秩序之外，趙坤背后的人……這些信息讓他對這個“行走”的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他知道三娘說的是實話，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但他也很清楚，接受三娘的幫助，風險很大。這個女人太神秘，目的不清楚，她的幫助，肯定要付出代價。

他伸出手，把那張冰涼的金屬卡片撿了起來?？ㄆ苤兀厦嬷挥小澳魏巍眱蓚€字和一個地址。他摸了摸卡片的邊緣，最后把它放進了口袋。他不一定會去找她，但這個選擇，他得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