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深處,空氣變得愈發凝滯。墻壁上的水漬勾勒出地圖般的斑駁痕跡,散發出泥土與腐敗植物混合的氣味。許厭的步伐放得很緩,布鞋鞋底落在潮濕的青石上,沒有發出響動。他的意識完全沉浸在地底傳來的反饋中,那股源于前方的強烈吸力,正在扭曲他剛剛適應的“地言”感知。他繞過一道頹圮的矮墻,前方豁然開朗。這是一處被遺忘的院落,地面開裂,雜草叢生。院落中心,一口古老的八角井赫然在目。粗重的鐵鏈像褐色的巨蟒,將井口纏繞得密不透風,鏈條的每一個環節上,都鏤刻著陌生的、結構扭曲的符號。那股吞噬一切的饑渴意念,正是從這口被封鎖的深井中,一下下地搏動著。
許厭的視線剛在井口的符文上定格,一個聲音便從院落的陰影角落響起,語調里摻雜著顯而易見的輕蔑?!氨亲拥故羌?,跟野地里刨食的土狗似的,真讓你給摸過來了?!彪S著話音,一個身影踱步而出。對方是個青年,一身剪裁合體的名牌休閑裝,腳下的運動鞋白得發亮,與周圍的破敗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臉上掛著居高臨下的表情,審視許厭的目光,充滿了對不速之客的排斥與厭煩。
“話不能這么說。你這身行頭,也不像專程跑來體驗人間疾苦的?!?
許厭的視線在青年身上略作停頓,隨即又轉向那口井,仿佛對方的出現并未在他心中造成任何波瀾。他那副全然不在意的姿態,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呵,嘴皮子倒是利索?!鼻嗄瓯乔焕锇l出一聲輕哼,雙手插進褲袋,下顎線條繃緊,“我叫趙坤。這塊地,連同地上的神位,都已經被我預定了。你呢?哪條道上混的?也想過來插一腳,撈點油水?”
“預定?”許厭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唇角牽動了一下,“年輕人,商場里買東西才叫預定。像這種養牲口的事,萬一養岔了氣,死了,那就叫打了水漂?!?
他依舊注視著那口井,神情專注,像是在審視一件工藝品。他抬起一只手,隔空對著井上的鐵鏈,手指緩緩劃過,似乎在丈量其間的布局。
“可惜了啊。這口‘子午陰脈井’,天生就是個上好的爐子。結果讓你這么一通瞎折騰,弄得烏煙瘴氣,徹底廢了?!?
這幾個字一說出來,趙坤的臉色明顯變了。這詞不是“天官”系統里能學到的制式名詞,而是圈子里老一輩口耳相傳的東西。他本來把對方當成一個撞大運的新人,沒想到人家一開口就點出了這里的門道。他臉上那股傲氣迅速褪去,眼神里添了幾分戒備。
“你究竟是什么人?‘子午井’這個說法,你是從哪聽來的?”
“我怎么知道?”許厭笑了一下,終于把目光從井上移開,直視著趙坤,眼神里卻是一種看外行的審視,“這么大個特征擺在這里,你都看不明白?你師父沒教過你?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個野路子,對著網上下載的幾份殘篇斷簡,自己瞎鼓搗的?”
他的手抬起,指著井口那些鐵鏈上鐫刻的符號。
“你這鏈子上的符,是照著宋代的‘云篆’描的吧?可惜了,畫虎畫成了病貓。你光學了個架子,里頭的道理半點沒懂。云篆的精髓是‘疏導’,是‘引流’,不是你這種拿石頭堵口的‘鎮壓’。你瞧瞧你這幾道紋路,筆鋒、力道全都不對,硬生生把地脈的靈氣全憋死在井口了,跟城市排水系統年久失修一個德行。結果呢?井里的家伙餓得發瘋,外頭的養料又喂不進去,可不就只能饑不擇食,逮著路過的活人吸兩口陽氣嘛。手法這么糙,眼界這么窄,簡直是在砸我們這些‘匠人’的招牌?!?
許厭這套說辭,虛實參半。他憑著古籍修復的底子,對古代符箓篆文的形制了如指掌,一眼便認出了那些符號的出處。而后面那套靈氣理論,則是他根據“地言”反饋回來的“淤塞”和“渴求”之感,套用修復工作中“理順紋理”的思路,臨時編排出來的??蛇@番話落到趙坤耳朵里,卻句句都像釘子,準確地扎在了他最在意的地方。
“你……你在這兒放什么屁!”趙坤的臉色漲紅,像是被人戳穿了西洋鏡,惱怒不已,“我這叫‘餓煞飼身法’!就是要把它逼到最餓、最兇的份上,到時候破井而出,那股子戾氣才夠勁!你一個外行懂什么!”
“哦,‘餓煞飼身法’?”許厭揚了揚眉毛,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隨即搖了搖頭,滿臉都是看走眼的失望,“原來是這種上不了臺面的野狐禪路數。我還當你得了什么真傳呢。用這法子催出來的貨色,底子太虛,煞氣斑駁不純,瞧著是唬人,其實就是個紙老虎,一戳就散。更別提這法子后頭藏的坑了,十個里有九個半,最后都得讓養出來的東西反過來一口吞了。年輕人,你這是讓人給賣了還幫著數錢呢。”
這最后一句評語,精準地擊潰了趙坤的心理防線。他這套法門,確實是從一個隱秘的線上渠道花大價錢買來的,當時賣家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可實際操作起來,他心里也一直沒底。此刻被許厭這個看似門清的“前輩”幾句話點破,他那點虛張聲勢的底氣頓時蕩然無存。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趙坤的聲調降了下來,但眼神中的戒備反而更重了,“這井是我先找到的,里頭的家伙也是我一手喂到今天的,眼看就要出成果了!你這時候跳出來指手畫腳,不就是想等在邊上撿現成的嗎?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撿現成的?就你這顆半生不熟的玩意兒?”許厭笑出了聲,像是聽到了什么荒唐話。他慢悠悠地繞著井走了半圈,最終停在趙坤面前,目光與他對視,“我再說明白點,你這件次品,我還真瞧不上。我之所以耐著性子跟你聊這么久,純粹是因為,你在我的地盤兒上亂丟垃圾,弄得一團糟。我這個管著這片地的,心里很不痛快。”
他話音剛落,口袋里的手機便微弱地振動了一下?!疤旃佟睉玫慕缑嫔?,屬于他的神位信息那一欄,“序列九品·土地公/待受箓”的字樣,無聲地發生了改變。末尾那“待受箓”三個小字,已經悄然隱去。他,已被正式敕封,成為了此地的九品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