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燭瞳焚心與裂石驚雷
______粗糙的土坯墻壁縫隙里滲進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一根根扎在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片顫栗的雞皮疙瘩。窗外，戈壁荒漠吹來的風，依舊在城墻殘缺的巨大豁口處撕扯、尖嘯，那聲音仿佛永無止境的哀嚎。
然而此刻盤踞在蕭凡胸腔中的，卻是一種與冰冷環(huán)境截然相反、近乎撕裂靈魂的灼痛！
那不是火焰熾烤皮肉的焦灼，而是源自血肉骨骼最深處、仿佛靈魂被架在看不見的青銅祭壇上緩慢炙烤的酷刑！汗水早已不是滴落，而是如同粘稠的、滾燙的油脂，從每一個瘋狂擴張的毛孔中滲出，瞬間浸透了那件本就單薄粗劣的麻布短衫。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少年此刻劇烈顫抖的輪廓——那絕非因寒冷而起的戰(zhàn)栗，而是一種從骨髓深處蔓延開來的、無可名狀的痙攣和撕扯！
他猛地睜開眼！眼前沒有冰冷的土墻，沒有昏黃的油燈熄滅后殘留的光暈，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緩慢旋轉的、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海的黑暗！
不！
黑暗的中心，那只曾經(jīng)在混沌夢境邊緣驚鴻一瞥的巨瞳，此刻無比清晰地懸浮著！它龐大無朋，冷漠地俯瞰著蕭凡渺小的靈魂。狹長的眼縫如同深淵最深處裂開的罅隙，瞳孔深處并非空洞，而是翻涌著無窮無盡的、仿佛沉淀了億萬年時光的黑沉沉死寂與虛無！那種漠然，那種無視一切生滅哀樂的、高高在上的冰冷秩序感，如同億萬斤的重錘，無聲卻狂暴地碾壓著蕭凡的精神意志，要將他屬于“人”的部分徹底粉碎，碾磨成支撐這漠然秩序的無機塵埃！
“呃……嗬嗬……”
喉嚨里爆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如同被砂紙摩擦過的壓抑嘶吼。蕭凡的身體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蜷縮成一團，像一只在油鍋里瀕死掙扎的蝦，指甲深深摳進身下干燥開裂的夯土里，留下十道混雜著冷汗和泥土的扭曲指痕。劇烈的痛苦浪潮般一波強過一波地沖擊著神經(jīng)，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探入他的顱腦深處，翻攪著他的記憶、情緒、感知，粗暴地撕裂著“人”的定義！
混亂的思維碎片如同雪崩，夾雜著血與火的狂暴畫面：被利爪撕裂的軀體噴濺出滾燙的血漿……凌昊那張居高臨下、寫滿鄙夷的臉孔在眼前扭曲晃動……義父臨終前凹陷的眼窩和那只死死攥著、塞給他半塊干糧的手……妹妹蘇沐蒼白如紙、在劇烈咳嗽中痛苦扭曲的小臉……豁口城墻邊緣那仿佛殘留著巨大生物抓痕的、粗糙猙獰的斷面！
無數(shù)的人聲在腦海中嘶喊、嚎叫、哀泣，無數(shù)雙屬于不同生靈、燃燒著貪婪、絕望、憤怒、嗜血光芒的混亂眼睛，在黑暗的漩渦里睜開、擠壓、撕咬！靈魂像是在這光怪陸離、充滿精神穢物的磨盤中被無情碾磨！屬于“蕭凡”的自我意識，在這滔天的混亂洪流中，脆弱得像一根被投入熔爐的稻草，發(fā)出即將斷裂的悲鳴。
撐下去！帶小沐……走！就在這靈魂即將被徹底瓦解撕碎的邊緣，心底深處那個僅剩的、如同錨點的意念猛地爆開，微弱卻極其頑強。不是為了什么宏大理想，不是為了證明給誰看，只是為了那個蜷縮在角落里、只剩半口氣的瘦弱身影！這個執(zhí)念，像一根無形的絲線，在這恐怖的意識熔爐中，頑強地牽住了即將沉淪的“蕭凡”。
幾乎就在這念起的瞬間！
那巨大燭陰瞳俯瞰的無盡黑暗中，一點微弱卻異常純凈的、如同冬日寒夜中初生星輝的白光，艱難地刺破了濃得化不開的死亡死寂！那是一塊指甲蓋大小、邊緣布滿古老奇異裂紋的、虛幻的鏡面碎片！它懸浮在意識之海的驚濤駭浪之上，盡管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被淹沒碾碎，但它的光芒卻異常的純粹、堅定！光芒緩緩流轉，無聲地播撒開來，所及之處，翻騰肆虐的意識狂潮像是被投入了凝冰之水，狂暴的流速驟然遲滯了片刻，那些扭曲嘶吼的面孔和嗜血的眼瞳，竟也在這微光下扭曲、淡化了一瞬！它像一個無形的凈化罩，強行在蕭凡那即將徹底崩解的意識邊緣，撐開了一隅短暫而脆弱的清明！
“哥……哥……”一個細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帶著劇烈喘息和壓不住咳嗽的聲音，如同穿透層層迷霧的微弱電流，突然狠狠刺進了這片光與暗、秩序與混亂慘烈交鋒的疆域！
是蘇沐！她醒了！被兄長那壓抑不住、宛如瀕死野獸的痛苦嘶吼和身體撞擊地面發(fā)出的沉重摩擦聲驚醒了！
現(xiàn)實的聲音，現(xiàn)實的恐懼！蕭凡那陷入恐怖意識風暴深處、被燭陰之瞳和白澤碎片拼命拉扯的靈魂，像是被這聲帶著哭腔和極致恐慌的呼喚猛地拽了一下！他混沌的視線艱難地凝聚，在劇烈搖晃、重影疊疊的世界里，勉強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角落里蜷縮在草席上的妹妹，不知何時掙扎著半坐起來，單薄的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那張總是毫無血色的小臉，此刻因驚懼和強行掙扎而透出一種病態(tài)的潮紅，因急促咳嗽而劇烈起伏的胸膛，仿佛下一秒就會把那一口氣徹底咳斷！她驚恐萬分地看著地上蜷縮、扭曲、如同正在承受最可怕刑法的兄長，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涌出眼眶，沿著尖俏的下巴滴落在污黑的被褥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她想撲過來，身體卻被病弱和巨大的恐懼死死釘在原地，只能徒勞地伸出細瘦的手臂，指尖顫抖著指向蕭凡的方向，喉嚨里擠出破碎不成調(diào)的嗚咽：“哥……你怎么了……別……別嚇我……”淚水模糊了視線，那地上顫抖的身影幾乎只剩下一個扭曲的輪廓，卻清晰地烙印著痛苦。
“咳！咳咳……”蘇沐的情緒波動引發(fā)了更劇烈的嗆咳，小小的身體如同要散架般猛烈抽動著，她彎下腰，拼命用手捂住嘴，指縫間滲出更凄惶的聲音，也帶出了一絲刺目的鮮紅！
現(xiàn)實！現(xiàn)實如同冰冷的、卻帶著尖銳棱角的巨石，狠狠砸碎了夢境與現(xiàn)實那本就搖搖欲墜的界限！
“小沐！！！”蕭凡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如獸、卻飽含著極端痛苦與現(xiàn)實驚駭?shù)呐穑?
這一聲嘶吼，帶著現(xiàn)實的血腥氣息，帶著對一個至親生命垂危的驚悸恐懼，像是一道貫注了生之力量的雷霆！轟然炸響在意識海洋的混沌核心！現(xiàn)實的存在感猛地壓倒了虛幻的混亂風暴！
“噗！”
他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無形重錘擊中！一口滾燙腥咸、顏色極其詭異的赤紅色液體（非鮮血般粘稠，帶著細微灼熱的顆粒感）被他狂噴而出！那帶著滾燙氣息的液體潑濺在冰冷的夯土地面和墻角，瞬間發(fā)出細微的“嗤嗤”聲響，甚至蒸騰起絲絲縷縷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散發(fā)著鐵銹與硫磺混合氣味的白色煙氣！
這口噴出的赤紅之物，仿佛帶走了那瘋狂灼燒靈魂、碾磨意志的巨大壓力！蕭凡整個人如同虛脫般，全身的力量被瞬間抽空，重重地癱軟在地，只剩下胸腔劇烈起伏，如同破風箱般呼哧作響，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全身肌肉針扎般的劇痛，冷汗混雜著嘴里殘留的詭異鐵銹味，一股腦地涌上喉頭。
“哥！”蘇沐那被撕心裂肺恐懼攫取的虛弱身體，在聽到兄長痛苦呻吟的瞬間，也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最后一股力氣！她猛地從草席上滾落下來，甚至顧不上自己磕痛了膝蓋和手肘，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爬到蕭凡身邊。
“哥……哥你別嚇我……你怎么了……血……你咳血了……”冰涼顫抖的、帶著細小傷口和泥土的手指，慌亂地、小心翼翼地觸碰到蕭凡汗水淋漓的臉頰，又膽怯地縮了一下，然后更大膽地伸過去，試圖抹去他嘴角殘留的詭異赤紅和泥污混雜的穢物。聲音帶著變調(diào)的哭腔和咳喘的余音，像被撕碎的綢緞。
“沒……沒事……”蕭凡艱難地喘息著，眼皮重得如同墜了鉛塊，只能勉強掀開一道縫隙。視野里一片模糊，妹妹那張被淚水浸透的、寫滿極致恐懼和憂慮的蒼白小臉在搖晃，視線邊緣的景物則依舊籠罩在一層揮之不去的灰白殘影里。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緊貼著自己臉頰的那只小手——冰涼、纖細、同樣在劇烈地顫抖著，傳遞過來的卻是從未有過的、源自生命深處的擔憂！
這極致的依賴和恐懼，讓劫后余生的蕭凡意識猛地一清！一股尖銳的沖動從麻木的軀體里掙扎出來，他艱難地、下意識地伸手進懷里摸索——
那卷珍之重之的啟蒙玉簡！感受著掌心里那溫潤熟悉的觸感依舊安在，他心頭那根緊繃欲斷的弦才算是微微一松。
然而！
就在他手指抽出的瞬間，指尖卻在粗糙的衣襟里，猝不及防地觸碰到了另一樣東西！
不是玉簡！
那東西堅硬、冰冷！邊緣如同最鋒利的刀口！棱角刺得指腹生疼！一股灼熱的、仿佛剛從火山深處噴薄而出的純粹“兇戾”氣息，伴隨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沉重的威壓感，順著他的指尖神經(jīng)猛地竄了上來！那是一種迥異于剛才意識中燭陰之瞳的漠然威壓，更像是……一種活物的、原始的、殘暴不仁的嘶吼與威懾！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在他懷中睜開了布滿血絲的一線赤瞳！
什么？！
蕭凡的身體猛地一僵！意識尚未從剛才的混亂風暴中完全回神，現(xiàn)實卻已再次投下驚疑的巨影！
他幾乎是帶著一種僵硬的顫抖，緩緩地將手從懷里抽出——
掌心中，靜靜躺著一片嬰兒拳頭大小的、不規(guī)則的厚重鱗片！
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剛剛冷卻凝固的暗色赤銅光澤！表面布滿了天然形成的、繁復扭曲的暗金色溝壑紋路，交織盤繞，隱隱勾勒出某種古老而兇蠻的圖騰輪廓！在棚屋深處最黯淡的陰影里，這赤鱗自身竟仿佛在吸收周圍所有的微弱光線，幽幽地散發(fā)出一種極其內(nèi)斂卻又無比刺眼的、如同兇獸瞳孔深處凝固的冰冷血光！一股純粹到讓人靈魂都感到窒息壓迫的“兇煞”氣息，如同無形的冰冷潮水，正源源不絕地從鱗片本身彌漫出來！
這絕不是普通兇獸的殘骸！狌狌？朱厭？恐怕連它們的一根腳趾都比不上！這氣息……更像夢中……那燭陰！
這玩意兒……是什么時候到自己懷里的？！
劇烈的咳嗽聲再次從身邊響起。
蘇沐剛才撲爬的動作顯然消耗了她僅存不多的力氣，此刻正捂著胸口劇烈地喘息咳嗽，但她的目光，卻死死地、帶著一種蕭凡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奇異光芒，牢牢釘在他掌心的那枚赤色兇鱗之上！
那眼神極其復雜！充滿了茫然、驚異，甚至……一絲極其微弱、仿佛源自身體本能的排斥顫栗！但在那排斥深處，卻又有一種更莫名的、難以理解的微光在閃爍，仿佛這散發(fā)著恐怖兇煞之氣的兇鱗，對她虛弱的身體產(chǎn)生了某種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吸引力？她的臉色在咳嗽的紅暈和赤鱗光芒的映照下顯得更加詭異，身體微微前傾，不自覺地靠近了那枚鱗片，眼神恍惚迷離。
“咚——咚——咚——！！！”
就在蕭凡心神劇震、被赤鱗和蘇沐異常反應驚駭?shù)脽o以復加之際！
一陣穿透力極強的、帶著肅殺與威嚴之意的深沉鼓聲，猛地從城市的中心——城西祭壇的方向，如同沉穩(wěn)的心臟搏動般，一聲一聲，清晰地穿透了棚屋的木板縫隙、穿透了嗚咽的風聲、穿透了赤沙城每一個角落疲憊的、驚懼的、壓抑的或者期待的心跳聲！
它敲打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也重重地敲打在蕭凡驚魂未定的心臟上！
啟靈儀式！
時間到了！
蕭凡猛地轉頭，視線死死鎖向城西！眼神中殘留的混亂、虛弱、驚疑未定，在鼓聲沉穩(wěn)節(jié)奏的敲打下，如同沉渣被強行攪動、沉淀！一抹極度銳利、混合著對力量的渴求、對逃離泥沼的孤注一擲、以及對懷中這枚莫名出現(xiàn)、散發(fā)恐怖兇煞的詭譎赤鱗的警覺……種種復雜的情緒，驟然在眼底點燃！像一顆投入滾油的火星！
赤鱗冰冷的棱角刺著掌心，如芒在背。耳邊是蘇沐壓抑不住的、越來越急促凄惶的嗆咳聲。
不能再等了！
就在此時！
一道凄厲尖銳到足以撕裂鼓聲、撕裂風聲、撕裂人耳膜的兇戾禽鳥戾鳴聲！毫無征兆地從城外那無邊荒漠的深處！以一種穿云裂石的恐怖速度！驟然迫近！刺進了整座赤沙城！
那嘯叫聲充滿了暴虐、饑渴和毀滅一切的瘋狂意志！
“唳——！！！”
巨大的聲波仿佛帶著實質(zhì)的沖擊力，狠狠撞在城墻豁口的巨大石壁上！
轟隆！！！
地動山搖！
比王武描述的十日前的撞擊更要恐怖十倍！蕭凡清晰地感覺到身下整個赤沙城的地面猛地向上狠狠一跳！棚戶區(qū)本就搖搖欲墜的棚頂紛紛落下積年的塵土！墻壁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隔壁傳來驚恐絕望的哭喊！
豁口方向！碎石暴雨般滾落！煙塵沖天而起！沉悶的撞擊聲中，隱隱夾雜著守軍驚駭欲絕的怒吼！
“敵襲！！！兇獸！！！”
蕭凡瞳孔驟然縮緊如針！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炸開，直沖天靈！他幾乎是本能地將懷中那卷溫潤的啟蒙玉簡死死攥緊，另一只手卻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掌心中那枚冰冷堅硬、正散發(fā)著詭異血芒的赤色兇鱗！
指骨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清脆的、如同不堪重負的裂響！那冰冷刺骨的棱角，深深刻入掌心皮肉，卻詭異的并未滲出絲毫血液！
赤鱗紋路上暗沉的金光一閃而逝！仿佛呼應著城外的嘯叫與撞擊！
“轟隆——！！！”
又是一聲恐怖的撞擊！似乎近在咫尺！
蕭凡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因為之前靈魂的撕裂感和脫力而略顯踉蹌，但他的眼神卻如同被淬煉過的精鋼！
他一把扯起癱軟在地、劇烈咳嗽、眼神驚恐渙散的蘇沐，用盡全身力氣將她瘦小的身體箍在自己懷里！另一只手緊握玉簡和赤鱗，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撞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爛木門，頭也不回地朝著城西祭壇的方向，亡命般沖了出去！
混亂的街道！驚恐奔逃的人流！漫天揚起的煙塵！絕望的嘶喊！身后豁口方向不斷傳來的巨石崩塌和守軍瀕死的怒吼！這一切混雜著懷中妹妹虛弱滾燙的體溫、喉嚨里揮之不去的鐵銹味、掌心玉簡的溫潤與赤鱗冰冷的兇煞……
所有的一切！
都在這沉重的鼓點與撕裂蒼穹的兇戾嘯叫組成的末日序曲中，化作了腳下狂奔時飛濺而起的冰冷沙塵！
目標！城西祭壇！
生死、前程、力量的覺醒……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