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把高三（2）班的玻璃窗曬得發燙，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葉片上積的灰簌簌落在前排的練習冊上。林野盯著草稿紙頂端的名字——“林野”，鋼筆尖在紙面上戳出一個小小的墨點，心里的異樣感又翻了上來。

這是第三十七次了。

從早讀課開始，他就總覺得哪里不對。比如握筆的姿勢，手指下意識蜷成的弧度，不是他“該會”的樣子——更像是常年握某種冰冷、堅硬物體留下的肌肉記憶，指尖甚至能隱約摸到一道不存在的薄繭。再比如桌角的橡皮，半塊草莓味的，包裝紙皺巴巴的，旁邊寫著“江曉宇贈”，可他搜遍腦子里的記憶，都想不起什么時候收過這份“贈禮”。

“林野，發什么呆？李老師瞪你呢。”

同桌張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點含糊的鼻音。林野回神，趕緊把視線拉回黑板，上面寫滿了三角函數的解題步驟，密密麻麻的符號像某種密碼。他捏了捏眉心，試圖把那股莫名的恍惚壓下去——大概是昨晚刷題太晚，腦子糊涂了。

可下一秒，張浩的手肘蹭過他的校服袖子，林野的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不是被蹭疼的，是某種更尖銳的、像是電流穿過神經的痛感。他低頭，看到張浩的手腕搭在桌沿上，校服袖口卷著，露出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血管像是凝固了一樣，呈暗紫色蜿蜒在皮膚下。更奇怪的是，張浩的手指在無意識地抽搐，指甲縫里沾著點暗紅的東西，擦過桌面時，留下一道淺淺的、帶著黏性的痕跡。

“你手怎么了？”林野忍不住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沙啞。

張浩抬了抬眼，眼神很散，像是沒聚焦：“沒……沒事，可能是昨晚不小心蹭到了。”他說著，又把頭埋回臂彎里，聲音悶悶的，“有點冷。”

六月的天，教室開著吊扇都嫌熱，怎么會冷？

林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不燙，可指尖碰到皮膚時，卻有種陌生感——這張臉的輪廓、皮膚的觸感，甚至頭發的軟硬度，都像是隔著一層霧，熟悉又遙遠。

就在這時，講臺上的電子屏突然“嗡”地響了一聲，像是電流過載。原本播放著的月考解析界面瞬間黑下去，跟著彈出一串淡藍色的亂碼，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飛快閃過，快得讓人看不清。李建國老師放下粉筆，走過去拍了拍屏幕：“這破機器，上周才檢修過，怎么又出問題？”

亂碼只持續了三秒，屏幕又恢復了漆黑。

教室里響起一陣小聲的議論。坐在窗邊的女生突然“呀”了一聲，手里的筆掉在地上：“我手機沒信號了！剛才還有的！”

“我的也沒了！”

“我也是！連緊急呼叫都不行！”

越來越多的人掏出手機，原本細碎的議論聲變成了騷動。林野也摸了摸口袋里的舊手機——屏幕裂著一道縫，是原主用了兩年的款式。他按亮屏幕，右上角的信號格是空的，WiFi列表里連一個可連接的信號都沒有，只有一行灰色的字：“無服務”。

李建國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掏出自己的手機，同樣沒信號。他走到教室門口，手剛碰到門把手，走廊里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那聲音太突兀了，像是有人被活生生扼住了喉嚨，帶著撕裂般的痛苦，戛然而止。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連吊扇轉動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刺耳。所有人都僵在座位上，眼睛盯著門口，沒人敢說話，甚至沒人敢大口呼吸。

林野的后背突然冒起一層冷汗。

不是因為那聲慘叫，而是因為身體的反應——他的手下意識攥緊了鋼筆，筆尖朝著門口的方向，身體微微壓低，肩膀繃緊，像是在準備應對某種突發危險。這個姿勢太熟練了，熟練到不需要思考，可他明明只是個高三學生，從來沒學過什么防身術。

更詭異的是，他的眼前似乎閃過一道淡藍色的光，像是剛才電子屏上的亂碼，又像是某種……面板？

“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沉悶得像是用拳頭砸在門上。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李建國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了一條門縫。門外沒人，只有一陣風灌進來，帶著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夏天該有的青草味，而是一種淡淡的、像是腐爛樹葉混合著鐵銹的腥氣。

“誰啊？惡作劇也挑個時候！”李建國朝著走廊喊了一聲，聲音有點發虛。

沒人回應。

只有那股腥氣越來越濃，順著門縫鉆進來，飄到林野的鼻尖。他的心臟突然跳得飛快，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更本能的、像是獵物察覺到天敵的警覺。他看向張浩，發現剛才還埋在臂彎里的同桌，不知什么時候抬起了頭，正盯著門口的方向，嘴角緩緩淌下一滴透明的涎水，落在桌面上，和剛才那道暗紅的痕跡混在一起。

張浩的眼睛，已經完全失去了光澤，只剩下一片渾濁的灰。

林野的指尖又傳來那種刺痛感，這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某種東西正在靠近。不是走廊里看不見的人，而是一種更危險、更陌生的存在，正沿著走廊，一步步朝這間教室走來。

他攥緊了手里的鋼筆，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腦子里那層模糊的霧似乎被風吹散了一點，某個不屬于“林野”的記憶碎片閃過——冰冷的金屬、硝煙的味道，還有一個名字，像是刻在骨頭上一樣，在意識深處隱隱作痛。

影刃。

這個名字剛冒出來，走廊里又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緊接著，是緩慢的、拖著腳步的聲音，“咚、咚、咚”，朝著教室的方向，越來越近。

李建國臉色慘白地關上門，用后背抵著門板，聲音發顫：“快……快把桌子挪過來，頂住門！”

教室里的人終于反應過來，男生們慌忙起身，搬著課桌往門口堆。林野也站了起來，可他的目光卻沒在門上——他盯著張浩，看著同桌緩緩抬起手，青灰色的手指朝著自己的方向伸過來，指甲縫里的暗紅痕跡，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這一刻，林野突然明白，那種陌生感、那種本能的警覺，還有那個一閃而過的名字，都不是錯覺。

他好像，不是“林野”。

而這個看似平常的高三教室，這個六月的上午，正在朝著某個完全失控的方向，快速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