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霧霾帶著一股子鐵銹和廉價能量棒的混合味兒，黏糊糊地糊在臉上。霓虹燈的光暈在濃霧里化開，像垂死病人床頭的監護儀，閃爍不定，勾勒出這座巨型巢都冰冷而疲憊的輪廓。

沐羽蹲在一棟廢棄公寓樓銹跡斑斑的消防梯上，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瞇眼打量著下方那條被昏黃路燈切割出明暗交界的小巷。

“B級任務，‘靜’級‘間’域鬼…嘖，報酬也就夠買兩條好煙。”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城市的背景噪音吞沒。

“嫌少你可以不接。”一個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懶洋洋地在他腦海里響起，帶著點金屬摩擦般的質感，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屬于上個世紀的陳舊感。“或者你現在跳下去，用臉接一下那玩意兒的‘規則’，看能不能給你漲到A級。”

沐羽翻了個白眼，沒回頭。他知道“看”不見那家伙——格洛斯，他那該死的綁定鬼。這哥們兒正以某種概念形態飄在他身后，大概率是雙手抱胸，擺著一副看熱鬧的死人樣。

“我說格洛斯，你能不能有點建設性意見？比如告訴我下面那哭喪鬼的死前執念是啥？哥們兒趕緊搞定收工，還能趕得上夜市最后一波烤串。”

“我是你的共生鬼，不是你的萬能百科詞典，沐羽先生。”格洛斯的聲音帶著嘲弄，“觀察、調查、溯源、化解——流程手冊第一頁就寫著，需要我念給你聽嗎？還是你那被生物強化劑泡過的大腦連這點東西都記不住？”

“得，指望不上你。”沐羽撇撇嘴，注意力重新回到小巷。

巷子深處，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是個女人的聲音，哀婉凄楚，聽得人心里發毛。以那哭聲為中心，周圍大概十幾米的范圍，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泛著一種不自然的、灰蒙蒙的質感，像是老式電視的雪花屏。

這就是“鬼域”——鬼的力量影響現實形成的異常區域。下面這個，范圍大概就是一個房間大小，評級“間”；能量反應微弱，評級“靜”。屬于最低檔的那種，通常威脅不大，但處理起來賊麻煩。

為啥？因為這破世道的鬼，槍打不死，炮轟不爛，能量武器穿過去跟撓癢癢一樣。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找到它變成鬼的原因，化解它死前的那口怨氣。

官方術語叫“化解”，民間叫法更直接——幫鬼了卻心愿，送它上路。

而干這活兒的人，被稱為“融鬼者”。像沐羽這樣，能借用體內契約鬼力量的，算是行業標準配置。

當然，像他這樣和契約鬼綁定了生死、還不用付“手續費”的，全世界恐怕獨此一份。

“哭聲干擾聽覺，灰域干擾視覺…初步判斷規則可能與‘尋找’或‘迷失’有關。”沐羽習慣性地分析著，這是他當雇傭兵養成的習慣，“觸發條件呢？走進領域？聽到哭聲三秒以上？還是…看到它？”

他試著凝神望向哭聲最濃處。漸漸的，一個模糊的、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性輪廓在灰域中心凝聚出來，背對著他，肩膀微微抽動。

幾乎就在看清那背影的瞬間，沐羽感到一股強烈的悲傷和迷茫感涌上心頭，腦子里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自己這輩子最遺憾的事…

“嘖，精神污染…就這點程度？”他甩甩頭，那點負面情緒瞬間被更強的意志力壓了下去。身體素質和精神韌性，這可是他吃飯的本錢。

“規則大概是‘直視鬼影會引發共情并迷失’。”沐羽得出結論，“簡單粗暴。”

“哦？看來你的腦子還沒被烤串的油脂徹底糊住。”格洛斯適時地送上“贊揚”。

“少廢話。該干活了。”沐羽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腕，“老規矩，一次機會，省著點用。搞砸了咱倆一起玩完。”

“無需提醒，我親愛的‘宿主’。”格洛斯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認真，“我的命可金貴著呢，雖然只是跟你綁在一起。”

沐羽沒再搭話。他深吸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縱身從消防梯上一躍而下。

身體在下墜，風聲掠過耳畔。

就是現在！

“格洛格洛斯！”他在心中默念全名。

沒有光影特效，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但一瞬間，沐羽感到自己的感知變得無比清晰——巷子里每一粒灰塵的飄動、遠處車輛駛過積水的胎噪、甚至那女鬼哭泣聲里最細微的音調變化…全都了然于胸。

更奇妙的是，周圍那灰蒙蒙的鬼域，在他“眼”中暫時變得透明了起來，他能隱約“看”到構成這片城域的、那些屬于鬼的怨念絲線。

概念級鬼的力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也遠超尋常。這就是格洛斯的力量，作用于“感知”和“理解”層面。

持續時間不會太長，每次動用格洛斯的力量，冷卻期高達三小時。而且能調用多少，全看沐羽自己的身體和精神能撐住多少。

但，足夠用了。

下墜的短短兩秒內，沐羽的目光如同最高效的掃描儀，迅速掠過小巷。

破損的垃圾桶、墻角的涂鴉、一個被丟棄的布娃娃、地面水洼的倒影…

找到了！

他的目光鎖定在女鬼腳邊不遠處，半掩在潮濕廢紙下的一個東西——一個老式的、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機。

落地的瞬間，沐羽一個輕盈的前滾翻卸去力道，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他沒有去看那個女鬼，而是徑直走向那個手機。

女鬼的哭泣聲陡然變得尖銳起來！周圍的灰域開始劇烈翻涌，那股令人心智迷失的悲傷感潮水般涌向沐羽。

但沐羽的精神在格洛斯力量的加持下，如同磐石。他無視了干擾，彎腰撿起了那個手機。

屏幕碎裂，但似乎還能開機。按下電源鍵，屏幕微弱地亮起，背景是一個笑得燦爛的男孩照片。需要解鎖密碼。

沐羽略一思索，嘗試著輸入了男孩的生日。

“咔噠。”手機解鎖了。

界面停留在短信頁面。最后一條發出的信息，是給那個男孩的：

【寶寶，媽媽臨時加班，很快回來，給你帶了最喜歡的草莓蛋糕哦~】

信息發送時間：2023年，10月，某日，晚上點。

再也沒有下一條。

沐羽沉默了一下。他大概猜到了故事。一個加班晚歸的母親，或許在這里遭遇了不幸，最大的執念就是沒能把蛋糕送給孩子，沒能再見一面。

他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里“寶貝”的號碼，按下撥打鍵，然后將手機輕輕放在女鬼的身后。

“嘟…嘟…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電話里傳來冰冷的電子提示音。畢竟，九十多年過去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聽到這提示音，那女鬼劇烈波動的能量和尖銳的哭聲，卻突然停滯了一下。

沐羽心中一動。他明白了。執念的核心，或許并非一定要送達，而是…“傳達”這個動作本身。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那女鬼的背影，用盡可能平穩的語氣說道：“信息，送到了。蛋糕…很甜。”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翻涌的灰域之中。

話音落下，小巷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隨后，那白衣女鬼的身影，開始慢慢變得透明。那令人壓抑的灰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啜泣聲漸漸低不可聞，最終徹底消失。

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個破碎的手機。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有巷口吹來的冷風，帶著都市特有的污濁氣息。

【化解成功。】

沐羽腦海里閃過這四個字。他松了口氣，然后才掏出那根一直沒點著的煙，叼回嘴里。

“搞定收工。所以我說，這種小場面…”他習慣性地想對格洛斯吹噓兩句。

忽然，他目光一凝。

在女鬼消失的地方，地面上靜靜躺著一小塊東西。

他走過去撿起來。那是一塊極其微小的、凝固的、粉紅色的…草莓蛋糕的糖霜裝飾？入手冰涼，卻散發著一絲極其微弱而純凈的能量波動。

“遺物？”沐羽愣了一下，隨即搖頭失笑，“開玩笑吧…‘靜’級‘間’域的鬼，也能出這玩意兒？這得是多深的執念…”

根據極少數流傳出來的說法，只有強度或范圍達到一定級別的鬼被化解后，才有極低概率留下這種蘊含其本源力量的結晶，能發揮出生前最強一擊。

手里這粒小糖霜，怕是連讓普通人打個噴嚏的威力都沒有。

但他還是小心地把它收進了貼身的口袋。畢竟是稀有物品，說不定哪天能換酒喝。

“走了，格洛斯。”他轉身朝巷外走去。

“烤串？”腦海里的聲音問。

“烤串！”沐羽咧嘴一笑，身影沒入新滬市永不熄滅的霓虹燈光之中。

第一份工資，總是值得慶祝的。至于這個越來越詭異的世界…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