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尖在控制臺布滿劃痕的玻璃上劃過，喚醒了那行跳動了三年的紅色字符——【坐標偏移率：17.3%，能量儲備：4.1%】。冷白色的光映在他眼底，把眼窩下的青黑襯得愈發明顯，像是用墨筆在蒼白皮膚上暈開的痕跡。

這是“守夜人”空間站的第1096個自轉周期，也是他與地球失聯的第812天。三年前，他作為替補工程師登上這座孤零零的觀測站時，地球聯合航天局的人拍著他的肩說“最多駐守六個月，后續會有輪換梯隊”，可如今，那些承諾早像星塵一樣散在了宇宙里。空間站的循環系統早就開始出毛病，每天早上他都得花十分鐘敲打著空氣過濾閥，才能讓帶著鐵銹味的氧氣順暢地流進面罩；食物儲備只剩壓縮營養膏，綠色的膏體擠在金屬管里，像凝固的膽汁，他閉著眼吞咽時，總能想起姐姐林溪以前做的番茄炒蛋——橙紅的番茄裹著金黃的蛋液，熱氣里飄著淡淡的甜香。

舷窗外，曾被稱為“星塵帶”的星域如今像潑灑了生銹的鐵屑。無數不規則的巖石碎塊懸在黑夜里，有的只有拳頭大小，有的卻堪比小型衛星，它們表面覆蓋著暗紅色的氧化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改變著軌跡，時不時撞在空間站的能量護盾上，炸開一朵朵轉瞬即逝的藍白色火花。林野記得剛來時，星塵帶是天文學家口中的“宇宙寶石盒”，碎塊里嵌著閃爍的冰晶與金屬礦，陽光穿過時會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帶。可現在，連陽光都變得稀薄了，遠處的恒星像蒙了層灰的燈泡，只能勉強在黑暗里勾出一點輪廓。

他靠在冰冷的金屬椅背上，從口袋里摸出個磨損嚴重的銀質吊墜——那是姐姐送他的成年禮，里面嵌著張迷你全家福。照片上的林溪還穿著淡藍色的航天服，笑容里帶著剛分配到“昆侖站”的驕傲，父母站在她身后，眼角的皺紋里滿是欣慰。林野用指腹反復摩挲著照片邊緣，那里早已被時間啃得模糊不清，就像他記憶里父母的聲音，越來越淡，只剩個模糊的輪廓。

“滴——檢測到異常引力源，距離7.2天文單位，正在快速逼近。”

機械合成音突然在空曠的駕駛艙里響起，打破了持續三年的寂靜。林野猛地直起身，手指瞬間按在控制臺的雷達按鈕上，屏幕上立刻跳出一片雜亂的波紋。起初他以為是設備故障——這座空間站的雷達早就出過好幾次錯，有次甚至把漂浮的隕石碎片當成了外星飛船——可下一秒，控制臺突然劇烈震顫，桌上的咖啡杯“哐當”一聲翻倒，深褐色液體在屏幕映出的紅光里蜿蜒成怪異的紋路，像一條條凝固的血痕。

林野死死攥緊座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釘在雷達界面上，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那個突然出現的引力源沒有實體，只有一片不斷擴張的暗紫色區域，邊緣模糊得像水墨，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周圍的星塵。碎塊碰到那片紫色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產生爆炸，就像水滴融進大海，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能量護盾強度下降12%……15%……”系統警報聲尖銳得像要撕裂金屬艙壁，控制臺的燈光開始瘋狂閃爍，紅與白的光交替著打在林野臉上，把他的表情切割得忽明忽暗。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按應急按鈕，卻在眼角余光瞥見了控制臺右下角彈出的一條信息——那是條從未見過的加密信息，綠色的信封圖標在一片紅色警報里格外刺眼，而發信地址欄里，赫然跳動著三個他以為永遠不會再出現的字——【昆侖站】。

三年前的畫面突然沖進腦海。那天他正在航天大學的實驗室里調試設備，航天局的人突然推開大門，穿著筆挺的黑色制服，臉色凝重得像結了冰。他們說“昆侖站在星塵帶遭遇未知事故，全員失聯，判定為殉職”，說這話時，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的實驗記錄本上，把“姐姐”兩個字照得發燙。后來他反復申請調取昆侖站的最后傳輸數據，得到的卻只有“信息損毀”的回復，直到他登上“守夜人”，才知道所謂的“事故”背后，藏著太多沒說出口的秘密——比如星塵帶突然紊亂的磁場，比如那些莫名消失的觀測衛星，再比如現在這片詭異的暗紫色區域。

暗紫色區域越來越近了。林野能清晰地看到空間站左翼的金屬外殼開始扭曲，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攥住，表面的氧化層簌簌剝落，露出里面纏繞的管線——那些管線早就銹蝕了，綠色的銅銹像苔蘚一樣覆蓋在銀色金屬上，讓他想起小時候在老家后院看到的廢棄水管。警報聲越來越響，控制臺的屏幕開始出現雪花紋，【能量儲備：3.8%】的字樣在屏幕上閃閃爍爍，像是在倒計時。

他的手指懸在信息解碼按鈕上方，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他不知道點開這條信息會迎來什么——是姐姐的遺言？是昆侖站的真相？還是將他拖入更深黑暗的陷阱？如果這條信息是陷阱，以現在空間站的能量儲備，他連逃離的機會都沒有；可如果這是姐姐留下的線索，他不能錯過——這是他三年來，離真相最近的一次。

舷窗外，那片“墨汁”已經觸碰到了空間站的能量護盾。藍白色的火花變得密集起來，像一場轉瞬即逝的煙花，而護盾的光芒卻在慢慢變暗，從最初的亮藍色，變成了微弱的淡紫色。控制臺的震顫越來越劇烈，桌上的營養膏管滾到地上，發出“哐當”的聲響，在空曠的駕駛艙里格外清晰。

林野深吸一口氣，鼻腔里滿是鐵銹與營養液混合的怪異味道。他想起姐姐臨走前對他說的話：“小野，遇到事別慌，眼睛看清楚，心里想明白，再做決定。”那時他還笑著說“姐你比媽還啰嗦”，可現在，這句話卻成了支撐他的唯一力量。

“解碼。”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卻異常堅定。

信息展開的瞬間，一陣帶著電流雜音的沙沙聲從揚聲器里溢出，緊接著，一個熟悉得讓他眼眶發燙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林溪的聲音，雖然隔著電流，帶著明顯的失真，卻依然能聽出她語氣里的急切：“小野，別相信坐標……星塵帶里，藏著會動的‘墻’……它們在篡改數據，在偽裝成星塵……小心……”

聲音突然中斷，只剩下“沙沙”的電流聲。林野猛地湊到揚聲器前，一遍遍地按著重放按鈕，可無論他怎么試，都只有無盡的雜音。控制臺的震顫越來越劇烈，屏幕上的【坐標偏移率】突然跳到了20%，【能量儲備】則降到了3.5%，而舷窗外的暗紫色區域，已經籠罩了半個空間站，左翼的金屬外殼開始無聲地剝落，露出里面裸露的線路，那些線路在紫色區域的影響下，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冒出細小的火花。

林野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落在那行“會動的‘墻’”上。他突然想起這三年來的異常——那些莫名改變軌跡的星塵碎塊，那些突然消失的觀測信號，還有空間站不斷偏移的坐標……原來不是設備故障，也不是宇宙環境的自然變化，而是有什么東西在刻意為之，有什么東西藏在星塵帶里，像獵人一樣，等待著獵物上門。

就在這時，控制臺突然彈出一條新的系統提示，紅色的字體像血一樣刺眼：【檢測到未知物質入侵艙體，位置：左翼儲物艙】。林野猛地抬頭，看向左翼的方向——那里是他存放備用零件的地方，也是他藏全家福的地方。

他抓起放在椅背上的應急面罩，快步走向艙門。無論那“會動的‘墻’”是什么，無論昆侖站的真相藏著多少危險，他都要查下去——為了姐姐，為了那些殉職的宇航員，也為了弄明白，這片銹蝕的星塵帶里，到底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艙門緩緩打開，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屬于空間站的怪異氣味。林野握緊了腰間的激光切割器，一步步走向左翼，身后的控制臺還在發出刺耳的警報，而舷窗外的暗紫色區域，正像一只巨大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