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的效率比蘇清沅預想中還要利落。簽訂委托合同的第二天一早，蘇清沅就收到了顧言助理發來的律師函掃描件——行文嚴謹，邏輯縝密，把兩家公司傳播不實信息的時間、渠道、具體內容列得清清楚楚，末尾附上的賠償金額和法律后果，看得林深都忍不住咋舌：“這才是專業的底氣，比公關公司磨磨唧唧發聲明管用十倍。”

果然，當天下午就有消息傳來，兩家公司的負責人拿著律師函，在“言律”律所的會客室坐了一下午。據說顧言沒多費口舌，只把證據鏈往桌上一擺，淡淡說了句“48小時內不刪帖道歉，法院見”，對方就慌了神。

不到一周，蘇清沅再刷熱搜時，那兩條掛了快十天的黑詞條已經徹底消失，連帶著那些斷章取義的視頻和營銷號的“分析文”也沒了蹤跡。更讓她意外的是，“星途傳媒”和“樂享營銷”還在官微發了道歉聲明，雖然字里行間透著不情愿，卻明明白白承認了“信息核實不當”“傳播不實內容”，末尾還@了蘇清沅的工作室。

“不止這些?！绷稚钅弥謾C走進休息室時，臉上帶著點興奮，“顧律師的助理剛發消息說，他們順著營銷公司的資金鏈往下查，查到是秦曼的團隊在背后出錢。顧律師已經讓人把證據遞過去了，沒公開，但秦曼那邊估計是怕了，剛才她經紀人還偷偷聯系我，說想‘私下和解’?！?

蘇清沅捏著手機的手指松了松。秦曼是和她同期出道的藝人，向來不對付，上次她拿下某品牌代言時，秦曼就在采訪里暗諷過“有些藝人資源來得蹊蹺”。這次黑料來得突然，她不是沒懷疑過圈內人，只是沒證據。顧言不僅幫她清了污名，還悄無聲息地斷了后續的麻煩，這份妥帖讓她心里熨帖得很。

“得請顧律師吃個飯?！碧K清沅當即決定，“找個隱蔽點的地方，別被拍到?！?

林深早有準備：“我知道一家私房菜館，在老胡同里，老板嘴嚴，常接待圈內人。”

約定的那天，蘇清沅特意換了身素凈的棉麻裙，沒化妝，只戴了副細框眼鏡，跟著林深走進那條爬滿青藤的胡同。菜館藏在一扇朱漆木門后，推開進去，院里種著棵石榴樹，廂房改的包間里擺著舊木桌，倒比那些高檔餐廳自在。

顧言到得比她們早，正坐在窗邊看菜單，穿了件淺灰色的休閑襯衫，沒戴眼鏡，額前的碎發垂下來，少了幾分律所里的疏離，多了點溫和。見她們進來，他站起身：“蘇小姐，林女士?！?

“顧律師，這次真的太謝謝你了?！碧K清沅坐下時，語氣里滿是誠懇，“要不是你，我這次說不定以后在圈里更難立足?！?

顧言叫服務員倒了茶，順手把一杯推到她面前，指尖碰到杯壁時輕輕頓了下?！斑@是我的工作?！彼Z氣平淡，像是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不過蘇小姐，以后在公開場合還是要多注意分寸。”

他抬眸看她，眼神認真：“你性子直，實話實說沒錯，但娛樂圈里，‘實話’有時會被當靶子。比如上次被問‘流量明星’，你可以說‘我覺得實力更重要，我也在努力’，既沒違心，也少了爭議?！?

蘇清沅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像個被老師提點的學生：“我知道，就是有時候腦子比嘴快，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彼笾璞D了轉，想起上次去律所送材料時撞見的人，又問，“對了，你們律所是不是有個叫江若彤的律師？穿紅色連衣裙那個，上次她幫我收了材料，還跟我聊了幾句，說你們是合伙人?！?

提到江若彤，顧言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隨即點頭：“嗯，若彤是我大學同學，也是律所的投資人之一。”他嘴角彎了彎，語氣里多了點暖意，“我剛開律所時沒名氣，沒人敢來，是她拿了錢進來，還拉著我跑案子，這三年她幫了我很多?！?

“她看起來很能干?！碧K清沅笑著接話，心里卻莫名有點發堵。她想起那天見到江若彤的樣子——紅色連衣裙襯得皮膚雪白，妝容精致，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顧言辦公室方向時，眼神里的欣賞幾乎藏不住。有次她去送文件，正好撞見江若彤拿著份合同拍顧言的胳膊，笑著說“你這腦子也就適合打官司”，那姿態親昵又自然，倒比她這個“客戶”熟絡得多。

那之后，蘇清沅和顧言的聯系確實漸漸多了起來。

有時是她深夜收工，看到林深發來的合同里有條款不對勁，她抱著手機猶豫了會兒，還是給顧言發了微信。本以為他早休息了，沒想到幾分鐘就收到回復，不僅標出錯處，還附了句“明天讓林女士把完整合同發我，我幫你改”。

有時是顧言看到她新接的綜藝預告，特意打電話來提醒：“那個常駐嘉賓里有個叫周偉的主持人，之前靠‘毒舌’出圈，采訪時可能會挖陷阱，提前讓團隊準備好應對方案?！?

他們聊的也不只是工作。有次顧言發微信問她“上次說的那部懸疑片叫什么”，她才想起前幾天提過自己喜歡的導演，他竟記在了心上。后來她發現，顧言看似高冷，其實心細得很——知道她喜歡吃甜的，每次見面都會在包里放塊抹茶蛋糕；知道她怕黑，有次她錄深夜綜藝到凌晨，他沒露面，卻讓助理開著車跟在她保姆車后面，直到她進了小區才離開。

蘇清沅甚至開始偷偷想，他對自己，或許不只是“客戶”那么簡單。她會對著手機里他的微信頭像發呆，會在錄歌時突然想起他說“你聲音適合唱民謠”，連林深都打趣她：“沅沅，你最近提到顧律師的次數，比提新劇本還多。”

可這份剛冒頭的好感，很快就被一場誤會澆得透心涼。

那天她結束外地商演，本應明天回市，卻臨時改簽了早班機——想著顧言最近幫她處理秦曼的事，肯定沒少忙，她特意繞路去了那家他提過的“老巷咖啡”，買了杯他常喝的美式，還加了塊他喜歡的堅果曲奇，心里盤算著給他個驚喜。

律所樓下的梧桐葉黃了，風一吹落了滿地。蘇清沅抱著咖啡杯站在巷口，正想給顧言發微信，卻看見“言律”的臺階上站著兩個人——是顧言和江若彤。

江若彤手里捏著份文件，眉頭皺著，似乎在跟顧言爭什么，聲音不大，飄過來幾句“你怎么就不明白”“這事不能這么辦”。顧言背對著她，看不清表情，只聽見他低聲說“若彤，這事我有分寸”。

突然，江若彤的肩膀抖了抖，眼淚“啪嗒”掉在了文件上。顧言立刻轉過身，眉頭擰得更緊，伸手從口袋里掏了紙巾，卻沒遞過去，而是抬手幫她擦了擦眼淚。他的動作很輕，指尖幾乎沒碰到她的臉，可站在巷口的蘇清沅看著，卻覺得那畫面刺得眼睛疼。

手里的咖啡杯猛地晃了一下，褐色的液體濺在手背上，燙得她“嘶”了一聲，指尖瞬間麻了。她沒敢再上前，甚至沒敢讓他們看見...

她沒敢再上前，甚至沒敢讓他們看見，抱著那杯漸漸失了溫度的咖啡，腳步發沉地退了出去。梧桐葉落在她腳邊，被踩得沙沙響，可她滿腦子都是剛才那一幕——江若彤掉眼淚時泛紅的眼眶，顧言抬手時微蹙的眉，還有他指尖懸在她臉頰旁那瞬間的遲疑，分明是旁人插不進的親昵。

回到保姆車時，林深正拿著手機等她：“怎么去了這么久？顧律師那邊沒在忙吧？”

蘇清沅把咖啡和曲奇往副駕一放，聲音有點?。骸皼]找他，臨時想起還有事，就回來了?！彼龥]敢看林深的眼睛，只望著窗外掠過的老胡同，“那飯……改天再約吧?！?

林深雖詫異，卻也沒多問，只當她是突然接到了工作。可只有蘇清沅自己知道，心里那點剛冒頭的甜意，像是被這深秋的風刮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涼颼颼的空。

接下來的幾天，蘇清沅像是故意躲著顧言。

他助理發來的“秦曼團隊后續承諾”的郵件，她看了兩遍，只讓林深回了句“收到，辛苦”；之前約好讓他幫忙看的新劇合同，她找了相熟的法務，硬是自己對著條款摳了一下午；甚至有次顧言直接發微信問她“上次說的那部懸疑片資源找到了，需要發你嗎”，她盯著屏幕看了半分鐘，才慢吞吞回了句“不用啦，謝謝顧律師，我最近沒時間看”。

她的疏遠太明顯，連顧言都察覺到了。

那天傍晚，他突然打電話過來，蘇清沅看著屏幕上跳動的“顧言”兩個字，心跳漏了一拍，還是硬著頭皮接了。

“蘇小姐?！彼穆曇敉高^聽筒傳來，比平時低沉些，“是合同有什么問題嗎？林女士說你找了別的法務?！?

“沒有沒有。”蘇清沅趕緊解釋，指尖攥著沙發巾，“就是不想總麻煩你，你本來就忙。”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能聽見隱約的翻紙聲。“我不忙。”他說，語氣平得聽不出情緒，“蘇小姐要是覺得哪里不妥，隨時找我?！?

“好，謝謝顧律師?！彼掖覒幌霋祀娫?。

掛了電話，蘇清沅把臉埋進抱枕里，心里又酸又亂。她知道自己這樣挺沒意思的，沒搞清楚狀況就鬧別扭，可那天臺階上的畫面總在眼前晃——顧言提起江若彤時眼里的暖意，江若彤對他毫不避諱的親近，還有他為她擦眼淚的動作……這些碎片湊在一起，像堵墻，把她那點小心翼翼的好感堵得死死的。

她甚至開始想，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她想多了。顧言是律師，細心周到本就是職業習慣，對她好，不過是盡責；記著她的喜好，或許只是記性好。倒是她，借著“客戶”的身份，偷偷揣了不該有的心思。

一周后，蘇清沅去劇組補拍鏡頭，剛到化妝間，就見林深拿著手機進來，臉色有點怪：“沅沅，你看這個。”

手機屏幕上是條八卦號的微博，配了張偷拍照——照片里是顧言和江若彤從一家餐廳出來，江若彤手里拎著個蛋糕盒，側頭跟顧言說著什么，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顧言走在她身側，手里替她拿著包，側臉的線條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柔和。配文寫著“言律律所兩位合伙人同框，疑似好事將近？”

下面評論有人扒：“江若彤是富二代吧？當年顧言開律所，她砸了不少錢，這才是真·神仙友情（或許是愛情）?！?

蘇清沅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澀才移開視線。原來他們私下也會一起吃飯，原來他也會替她拎包，原來那些她以為“特殊”的細節，對他而言或許再尋常不過。

“別看了，估計是捕風捉影?！绷稚钆滤y受，趕緊劃走手機，“這種八卦號就愛瞎寫?！?

“沒事?！碧K清沅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本來就是我想多了。”

她拿起化妝鏡，讓化妝師上妝，可鏡子里的自己，眼底的失落怎么也藏不住。也好，這樣一來，倒像是給那點沒說出口的好感，找了個體面的收尾。

只是那天補拍的鏡頭里，有場女主角目送心上人離開的戲，導演總說她“情緒不對，不夠落寞”。蘇清沅站在鏡頭前，望著空蕩蕩的巷口，突然就紅了眼眶——哪里需要演，她此刻的心情，不就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