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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井底的低語

廢園的荒草沒過膝蓋,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張十安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梭其間,每一步都落在最松軟的泥土或厚實的草甸上,避免發出任何細微的聲響。

“掘秘者”的直覺微微繃緊,如同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避開幾處散發著更濃重腐朽氣息的坍塌角落。白瞳女人的警告言猶在耳——“它”能感知到“談論”,即便是意念的交流。他必須將所有的思考和計劃都深埋心底,只在需要時才如同撬動保險箱般小心翼翼地提取碎片。

根據腦海中構建的粗略地圖和女人的指引,西院應該位于整座宅邸的更深處,與他來時和下房的方向相反。

他找到廢園一處破損的矮墻缺口,側身鉆過。后面是一條更加荒僻、幾乎被藤蔓完全吞噬的抄手游廊。廊柱傾頹,瓦片剝落,一派死寂荒涼。

越往西走,空氣中的潮濕感越重,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似乎被一種更深沉的、淤泥和水藻的腥氣所取代。

穿過一道早已失去門戶作用的月亮門,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更加令人心悸。

這是一個比下房院落更寬敞的院子,但同樣破敗。院子中央,赫然是一個巨大的、用青石壘砌的八角井臺。井口被一塊巨大的、看起來沉重無比的青石板嚴嚴實實地蓋著,石板上纏繞著兒臂粗細的、銹跡斑斑的鐵鏈,一把巨大的銅鎖將鐵鏈死死鎖住,鎖身甚至因為常年的風雨而泛著綠銹。

井臺的周圍,地面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深色的濕潤感,仿佛井水曾漫溢出來過。石壁上布滿了滑膩的青苔。

這就是那口井!寂滅之石就在下面!

但如何打開?那青石板看起來絕非人力能掀開,銅鎖更是堅固異常。

張十安沒有貿然靠近,而是先借助殘垣斷壁的陰影,仔細審視整個院子。

院子的一角,有一間低矮的窩棚,似乎是看守井口的人歇腳的地方,此刻黑燈瞎火,毫無聲息。另一邊,則堆放著一些廢棄的農具和幾個空的木桶。

他的目光最終落回井口。鎖很麻煩,但如果能找到鑰匙……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仿佛錯覺般的水聲,從井底深處傳了上來。

不是普通的滴水聲,而是某種……粘稠的、緩慢的攪動聲。仿佛井底不是水,而是某種濃稠的、活著的漿液。

伴隨著這詭異的水聲,還有一種極其低沉的、斷斷續續的……哼唱聲?

那聲音極其模糊,扭曲,不成調子,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癡迷和瘋狂,仿佛來自一個被永遠困在井底的、神智錯亂的靈魂。

守護者?白瞳女人提到的“守護者”就在下面?是這個東西在哼唱?

張十安的后背泛起一股寒意。他緩緩地、極其小心地靠近井臺,將耳朵貼在冰冷潮濕的青石板上,屏息傾聽。

哼唱聲稍微清晰了一點,卻更加令人不適。那似乎是一種極其古老、扭曲的方言小調,歌詞無法分辨,但旋律中充滿了對黑暗、淤泥和沉寂的病態贊美。

而在哼唱的間隙,他清晰地聽到了那種粘稠的漿液被攪動、又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在其中緩慢翻滾的聲音。

不能再等了。必須下去。

他的目光投向那把巨大的銅鎖。強行破壞不可能。鑰匙會在哪里?那個窩棚?

他悄無聲息地溜到窩棚門口。門虛掩著,里面散發出一股汗臭、劣質煙草和霉味混合的難聞氣味。借著月光,能看到里面只有一張破床、一張爛桌,桌上放著吃剩的飯菜和一個空酒壺,墻上掛著一件臟破的蓑衣。

沒有鑰匙。

他皺了皺眉,目光再次掃視院子,最終定格在那堆廢棄農具上。其中有一把生銹的、斷了半截齒的釘耙,木柄已經腐朽,但鐵質的頭部看起來還算結實。

一個冒險的計劃浮現。

他拿起那半截釘耙,再次回到井邊。他沒有試圖去撬鎖或石板,而是將釘耙尖銳的斷口,小心翼翼地插入了青石板與井臺之間那道極其狹窄的縫隙中。

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以杠桿原理,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撬動!

吱嘎——嘎——

沉重的青石板發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巖石呻吟般的摩擦聲!這聲音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井底的哼唱聲戛然而止!

張十安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動作卻絲毫未停!他必須趁著下面的東西被驚動、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打開一道足夠他進入的縫隙!

縫隙在他的撬動下,艱難地擴大了一指寬、兩指寬……

足夠多了!

他猛地松開釘耙,任由青石板沉重地落回原處,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幾乎在同時!

井底猛地傳來一聲憤怒、尖銳到不似人聲的嘶嘯!緊接著是粘稠漿液被劇烈攪動、拍打井壁的嘩啦聲!某個沉重的東西正沿著井壁飛速向上攀爬!

就是現在!

張十安沒有任何猶豫,在井底那東西爬上來之前,用手扒住那道縫隙,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極其勉強地、硬生生從那條狹窄的縫隙中擠了進去!然后反手用力向下一拉!

砰!

青石板重重落下,將他徹底關在了井內世界!

就在石板合攏的下一秒,一只覆蓋著滑膩淤泥、指甲尖長烏黑的、非人的爪子,猛地抓撓在他剛才位置的井壁內側,發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刮擦聲!

好險!

張十安整個人浸泡在井壁冰冷的凹陷處,心臟狂跳。下方傳來那東西憤怒而不甘的嘶嘯和抓撓聲,但它似乎無法撼動那沉重的青石板。

他暫時安全了,但也把自己和那個“守護者”一起關在了這口深井里。

井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潮濕冰冷,充滿了濃烈的淤泥腥臭和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什么東西腐爛發酵后的甜膩惡臭。井壁滑膩異常,布滿了厚厚的苔蘚。

他只能依靠手腳艱難地撐住井壁,緩緩向下摸索。

越往下,那股惡臭越濃,井壁也越發滑膩。下方那東西的動靜似乎平息了一些,變回了那種令人不安的、粘稠的攪動聲和低沉的哼唱,仿佛剛才的暴怒只是曇花一現。

他下降了大約三四米,腳尖終于觸碰到了“水面”。

不,那不是水。是一種極其粘稠、仿佛膠質般的淤泥。冰冷刺骨,而且似乎很深。

寂滅之石就在這淤泥的最深處?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臭氣,緩緩將身體沉入淤泥之中。粘稠、冰冷、沉重的觸感瞬間包裹了他,仿佛有無數只冰冷的手在將他向下拖拽。

他屏住呼吸,憑借記憶和直覺,向著井底最中心、哼唱聲傳來的方向摸索而去。

淤泥之下,能見度為零。他只能靠手摸索。觸手所及,皆是冰冷、滑膩、有時還會碰到不知是枯枝還是骨頭的硬物。

那低沉的哼唱聲在水下變得扭曲、模糊,卻仿佛更近了,就在耳邊縈繞。

突然,他的手指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表面異常光滑的物體!大約拳頭大小,形狀不規則。

就是它!寂滅之石!

他心中狂喜,正欲將其抓起!

就在此時——

一只冰冷、滑膩、力量大得驚人的手,猛地從旁邊的淤泥中伸出,死死抓住了他正在取石的手腕!

張十安嚇得魂飛魄散,猛地掙扎,卻根本無法掙脫!

緊接著,一張腫脹、腐爛、五官被淤泥糊住、只有一雙閃爍著瘋狂綠光的眼睛的恐怖臉龐,猛地從淤泥中探出,幾乎貼到了他的面前!

巨大的恐懼和窒息感同時襲來!

那張嘴猛地張開,露出黑黃色的尖牙,一股更加濃烈的惡臭撲面而來!

但出乎意料的,它并沒有攻擊,而是用它那扭曲的、含混不清的、仿佛喉嚨里塞滿了淤泥的聲音,對著他急促地低語:

“……拿……走……它……”“……快……拿……走……它……解……脫……我……”“……用……血…………才……能…………離……開……”

語無倫次,瘋狂,卻透著一股極致的痛苦和祈求!

說完,那只抓住他手腕的手,竟然主動松開了,并且反而推著他的手,用力按向了那塊寂滅之石!

張十安來不及細想,順勢一把抓住了那塊冰冷的石頭!

就在寂滅之石離開淤泥的瞬間——

整個井底的粘稠淤泥,仿佛失去了某種核心的支撐,突然開始劇烈地、如同沸水般翻騰起來!

那只恐怖的“守護者”發出了一聲漫長而滿足的、仿佛終于得到解脫的嘆息,整個身體緩緩沉入沸騰的淤泥之中,消失不見。

只剩下那塊觸手冰冷、仿佛能吸收一切聲音和光線的寂滅之石,靜靜地躺在張十安的手中。

以及,腳下那如同活過來一般、開始瘋狂旋轉、試圖將他吞噬的淤泥漩渦!

井口被石板封死,無處可逃!

那個守護者最后的話語在他腦中回響——“用血……才能離開……”

血?什么血?哪里用血?

危急關頭,他猛地想起懷中那本一直貼身收藏的教區日志!他飛快地掏出日志,也顧不上珍惜,用寂滅之石尖銳的棱角,狠狠劃破了自己的手掌!

鮮血瞬間涌出,滴落在沸騰的淤泥和古老的日志封面上!

異變陡生!

沾染了鮮血的教區日志,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封面那個模糊的十字架標志猛地亮起一抹微弱的、卻無比純粹的白光!

白光所照之處,沸騰的淤泥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退避,露出下方井壁上一圈之前被淤泥覆蓋的、刻滿了復雜符文的石階!石階盤旋而上,通向黑暗的更高處,那似乎是另一條出路!

與此同時,他手中的寂滅之石也微微震動,與日志的白光產生共鳴,形成一個微弱的光罩,將他護在其中,隔絕開周圍試圖重新合攏的淤泥!

有路了!

張十安狂喜,顧不上手掌的疼痛,一手緊握寂滅之石,一手抓著發光的日志,踏上了那條突然出現的符文石階,拼命向上跑去!

石階的盡頭,是一塊同樣刻滿符文的活動石板。他用力一推!

石板應聲而開!

新鮮冰冷的空氣涌入!

他奮力爬出洞口,發現自己竟然站在祠堂后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里!

身后,洞口無聲地合攏,符文隱去,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癱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渾身沾滿惡臭的淤泥,手中緊緊握著那塊救了他一命的、冰冷無聲的寂滅之石,和那本依舊散發著微光的教區日志。

第一個物品,到手。

代價是滿身的污穢、手掌的傷口,以及……對這座古宅更加深刻的恐懼和敬畏。

他抬起頭,望向祠堂內部那森然林立的牌位。

下一個目標:當代家主的心頭血。

而祠堂,恰恰是供奉歷代家主的地方。

危險與機遇,從未如此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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