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侵蝕的印記

蘇曉離開后，公寓陷入一片死寂。林凡沒有開燈，獨自坐在沙發上，黑暗中只有路由器指示燈閃爍著幽綠的微光，像一只窺探的眼。

隔壁的嗡鳴聲似乎比白天更清晰了，它不是噪音，而是一種存在，一種冰冷的、持續的背景輻射，滲透進每一寸空氣。林凡試圖忽略它，但它就像腦海里的耳鳴，你越在意，它就越是頑固地盤踞不去。

他起身，想倒杯水喝。走過客廳時，腳下踢到了什么硬物。低頭一看，是蘇曉遺落的一支口紅，滾落在了茶幾腿旁邊。

幾乎是下意識的，林凡彎腰撿起了它。冰涼的金屬管身握在手里。他鬼使神差地擰開蓋子，露出一截鮮艷的珊瑚色。這不是蘇曉常用的顏色，她更喜歡復古正紅。

他看著那抹鮮艷的顏色，腦子里沒有任何想法，手臂卻仿佛自有主張般地抬了起來。

光滑的膏體輕輕擦過他的嘴唇，帶來一種陌生而油膩的觸感。沒有鏡子，他只是憑著一種奇怪的直覺，熟練地勾勒著唇形，動作流暢得不像第一次做這件事。

完成的那一刻，冰冷的理智猛地回籠。

他在干什么？！

林凡猛地瞪大眼睛，像是被燙到一樣甩開手，那支珊瑚色口紅掉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他驚恐地抬手抹向自己的嘴唇，指尖沾染上一片突兀而刺眼的色彩。

他沖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嘩嘩流下。他瘋狂地搓洗嘴唇，直到那片珊瑚色被搓得暈開，又最終被清水沖刷干凈，留下周圍皮膚一片刺痛的紅色。

他雙手撐在洗手池邊緣，大口喘著氣，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嘴唇因為用力搓洗而紅腫，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的自我陌生感。水珠順著他濕漉漉的下巴滴落。

就在這張熟悉的臉上，在這雙寫滿驚惶的眼睛深處，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別的東西。

一絲……滿足？

一絲剛剛完成某個“正確”步驟后的、冰冷的平靜。

那感覺稍縱即逝，快得像是幻覺，卻讓林凡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不是他。這絕對不是我。

恐懼不再是模糊的預感，它變成了冰冷粘稠的實質，纏繞在他的心臟上，越收越緊。這種對自身行為的失控感，比任何外來的威脅都更讓人膽寒。

他跌跌撞撞地沖出衛生間，仿佛逃離那個鏡中的自己。他需要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需要一個錨點來確認自己還是林凡。

他拿起手機，手指顫抖地劃過通訊錄，最終撥通了阿哲的號碼。電話響了五六聲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是激烈的鍵盤敲擊聲和游戲音效。

“喂？凡子？咋了，深夜連線開黑？”阿哲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帶著技術宅特有的亢奮和一點點心不在焉。

“阿哲……”林凡的聲音干澀發啞，“我好像……遇到點怪事。”

“怪事？硬盤又紅了？跟你說了重要資料別放C盤，機械盤也得定期檢查壞道……”阿哲那邊傳來一聲巨大的游戲技能爆炸音效。

“不是電腦！”林凡打斷他，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是……是我的鄰居，還有……我自己。”

鍵盤聲停頓了一下。“鄰居？咋，吵到你了？投訴啊！”

“不是吵……”林凡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試圖把那些支離破碎、聽起來荒誕無比的線索拼湊起來，“他們……很怪，完美得不像真人。我總能聽到一種奇怪的嗡嗡聲，從他們那邊傳來。我的網絡會莫名其妙卡頓。他們……他們好像知道我家里的東西，我今天……”

他頓住了，說出“我今天給自己涂了口紅”這種話需要太大的勇氣，他最終咽了回去，“……我今天的一些習慣突然變了。我甚至……會哼一些我根本沒聽過的歌。”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只剩下游戲背景音樂悠揚地響著。

“凡子，”阿哲的聲音聽起來嚴肅了些，“你最近……是不是接活太猛了？睡眠怎么樣？”

“我就知道你不信！”林凡感到一陣絕望的焦躁，“我不是幻覺！那嗡嗡聲是真的！網絡波動也是真的！你技術好，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信號干擾？或者……他們是不是在用什么特殊設備？”

又是一陣沉默。林凡能聽到阿哲那邊鼠標點擊的聲音，似乎切換了頁面。

“特殊的設備？”阿哲的語氣帶著一絲困惑和技術人員被挑戰興趣時的微妙轉變，“什么樣的設備能改變人的習慣？腦波控制器嗎？哥們兒，你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不過，”他話鋒一轉，“你要是說網絡信號異常，我倒可以遠程幫你抓個包看看日志。你現在電腦開著嗎？”

“開著！一直開著！”林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是跑著沖回電腦前，“我需要怎么做？”

“簡單，我給你發個輕量級的診斷工具，你運行一下，它會記錄一段時間內的網絡連接和數據包狀態，然后生成日志發給我。”阿哲那邊傳來快速的打字聲，“不過事先聲明啊，大概率就是運營商抽風或者路由器老化。還有，你說的嗡嗡聲，也可能是他們家裝了啥大型智能家居中樞，散熱風扇響？”

林凡沒有爭辯。他接收了阿哲發來的文件，按照指示運行。一個小小的命令行窗口彈出來，黑色的屏幕上開始快速滾動著白色的代碼流。

看著那些不斷刷新的數據，林凡稍微安心了一點。至少他在做點什么，至少阿哲愿意從技術的角度幫他看看。

“行了，讓它跑著吧，最好跑一晚上明早再發給我。”阿哲說，“你丫趕緊去睡覺，臉色肯定跟鬼一樣了吧？別自己嚇自己。”

掛了電話，林凡盯著那個不斷滾動的窗口，仿佛那是連接現實世界的唯一通道。

他疲憊地倒在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代碼滾動的細微反光在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黑暗中，那規律的嗡鳴聲依舊。

但這一次，在那恒定的低頻嗡鳴之上，他似乎聽到了一點別的東西。

極其細微，極其短暫。

像是一段經過極度壓縮后的、失真的人聲碎片。

又像是指甲輕輕劃過麥克風的、刺耳的雜音。

它夾雜在不變的嗡鳴里，一閃即逝，甚至無法分辨是否是錯覺。

那聲音……似乎是從他正在運行診斷工具的筆記本電腦的揚聲器里傳來的。

林凡猛地睜開眼，心臟驟停。

診斷窗口依舊在忠實地記錄著。

而那夾雜在嗡鳴中的、詭異的雜音，再也沒有出現。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