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的漣漪

五年了，再次踏入這家名為“舊時光”的咖啡館，周子墨幾乎認不出這里。木質地板換成了大理石，墻上掛著的抽象畫取代了曾經的合影照片，連空氣里彌漫的咖啡香都似乎摻雜了陌生的味道。

“周先生，這邊請。”

服務生引他走向靠窗的位置，那里已經坐了三個人。其中兩人看見他，立刻站起來熱情招手，而背對著他的那個長發女子，身形明顯僵了一下。

“子墨！好久不見！”李浩明沖上來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聽說你在倫敦混得風生水起啊！”

“哪有，就普通上班族。”周子墨微笑著拍拍老友的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緩緩轉過身來的女子臉上。

蘇晚晴。

五年時光似乎格外厚待她，只是那雙曾經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復雜難辨的情緒——驚訝，尷尬，或許還有一絲...后悔？

“子墨...”她站起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好久不見。”

周子墨禮貌性地點頭，“晚晴，看起來你過得不錯。”

寒暄過后，四人落座。李浩明和趙琳夫婦努力活躍氣氛，講述著這幾年同學圈的趣事。周子墨配合地笑著，偶爾插幾句話，敏銳地察覺到蘇晚晴投來的目光。

“所以子墨，聽說你現在是國際投行的副總裁了？”趙琳好奇地問，“怎么做到的？”

“運氣好而已。”周子墨輕描淡寫，抿了一口咖啡。苦，還是苦，就像五年前離開那天喝的那杯。

“才不是運氣，”李浩明插話，“人家在倫敦可是有名的金融才俊，上次財經新聞還報道了他負責的那個跨國并購案...”

蘇晚晴的手指微微顫抖，咖啡杯與碟子碰撞出細微聲響。“你以前...最討厭數學的。”她輕聲說。

周子墨笑了笑，“人都是會變的。”

談話間，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讓人想起五年前那個同樣潮濕的午后。

“我遇見更好的人了，”那時蘇晚晴站在他們常去的湖邊，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讓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愛情...”

回憶被手機震動打斷。周子墨看了一眼屏幕，眼神瞬間柔和下來。

“不好意思，接個電話。”他起身走向角落，“薇？...嗯，聚會還行...下雨了，你出門記得帶傘...好，晚上見。”

他講電話的語氣自然而親昵，回到座位時，嘴角還留著未曾褪去的笑意。

“女朋友？”趙琳好奇地問。

“未婚妻，”周子墨糾正道，無名指上的鉑金戒在燈光下閃著微光，“我們在倫敦認識的，她是攝影師，中英混血。”

“哇！怎么認識的？”李浩明興奮地問。

周子墨笑了笑，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蘇晚晴蒼白的臉。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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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倫敦希思羅機場，周子墨拖著兩個大行李箱，眼神空洞地走出抵達大廳。英國的深秋冷得刺骨，但他感覺不到，心里的寒冷遠比這更甚。

租來的公寓小而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最初幾個月，周子墨幾乎不說話，只是埋頭讀書，用繁重的課業麻木自己。每到深夜，他總會夢見蘇晚晴轉身離去的背影，和那個她口中“更好的人”。

“你這樣不行，子墨，”導師安德森教授有一天課后留下他，“你的作業完美得無可挑剔，但眼睛里沒有光。來英國不只是為了學習知識，更是為了學習生活。”

周子墨想反駁，卻無言以對。

“下周有個跨學科藝術展，我的每個學生都要去，”教授不容拒絕地說，“或許你能在那里找到靈感。”

開展那天，周子墨幾乎是最后一個入場的人。他機械地走過一個個展區，直到被一組名為“破碎與重建”的攝影作品吸引。

照片拍的是各種破損后又修復的物件——裂痕被金粉填補的瓷碗，打了補丁的帆布鞋，重新接枝的玫瑰...每張照片下方都附有一句話：“傷痕不是結束，而是新生的開始。”

“喜歡這組作品嗎？”一個清澈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周子墨轉身，看見一個亞洲面孔的年輕女子，眼睛是罕見的灰綠色，像雨后的森林。

“很特別，”他說，“修復后的東西似乎比原來更美了。”

“因為我認為，傷痕不應該被隱藏，而應該被展示，被尊重。”女子微笑著說，“它們是我們的一部分。我是林薇，這組照片的作者。”

“周子墨，金融系。”

就這樣，他們相識了。

林薇是中英混血，母親來自BJ，父親是倫敦大學的藝術教授。與蘇晚晴的柔弱依賴不同，林薇獨立自信，對生活充滿熱情。她帶周子墨逛遍倫敦的隱藏角落，教他如何用不同的視角看世界。

“你看那面墻，”有一次，她指著一條小巷里布滿涂鴉的磚墻，“很多人只覺得亂，但如果你仔細看，每一筆都是某個人的故事。”

周子墨漸漸發現，與林薇在一起時，他不再頻繁想起蘇晚晴，那個曾經讓他痛徹心扉的名字開始變得模糊。

然而轉變并非一夜之間。有次在林薇的公寓，周子墨不小心打碎了她珍藏的中式茶壺。他愣在原地，下意識地準備接受責備——蘇晚晴總是會因為這種小事生氣很久。

“站著干嘛？快來幫我撿碎片！”林薇卻喊道，完全沒有惱怒的樣子，“小心別割到手。我們可以用金粉來修復它，就像我照片里那樣！說不定會比原來還好看呢！”

那一刻，周子墨感覺心里有什么堅冰徹底融化了。他第一次意識到，健康的關系不是永遠完美無缺，而是即使破碎也能共同修復。

相愛的過程自然而然。周子墨畢業后順利進入投行，林薇的攝影展也開始小有名氣。他們在泰晤士河畔租了公寓，養了一只叫“幸運”的貓。

去年冬天，周子墨在冰島的黑沙灘上向林薇求婚。極光在頭頂舞動，他拿出祖母留下的戒指，聲音因緊張而顫抖：

“你教會我如何從破碎中重建，讓我成為更好的人。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嗎？”

林薇又哭又笑地點頭，灰綠色的眼睛在極光下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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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真是個浪漫的故事，”趙琳的聲音將周子墨從回憶拉回現實，“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林薇，”周子墨說，語氣里的溫柔顯而易見，“我們下個月在倫敦舉行婚禮。”

蘇晚晴手中的咖啡勺突然掉在碟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對不起，”她慌忙低頭擦拭，“我只是...太為你高興了。”

聚會接近尾聲，李浩明提議合影留念。拍照時，蘇晚晴站在周子墨身旁，距離近得能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還是五年前他送的那款。

“子墨，”等其他人都走到前面，蘇晚晴輕輕拉住他的衣袖，“能單獨說幾句話嗎？”

周子墨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他們站在咖啡館外的梧桐樹下，雨已經停了，夕陽透過云層灑下縷縷金光。

“我...”蘇晚晴深吸一口氣，“我和他分手了，一年前。”

周子墨沉默著，等她繼續。

“他并不像我以為的那么好，”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這些年來，我常常想起你，想起我們曾經...”

“晚晴，”周子墨溫和但堅定地打斷她，“都過去了。”

“可是如果當初我沒有...”她的眼睛泛起淚光，“我們還有可能嗎？”

周子墨看著眼前這個他曾經愛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忽然意識到，那段感情不知何時已真正成為了過去。他不再怨恨，也不再留戀，就像看待一段古老的往事。

“我愛林薇，”他平靜地說，“她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蘇晚晴的眼淚終于落下，“我真的很后悔，子墨。”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車窗搖下，露出一張精致的混血面孔。

“墨！驚喜！”林薇跳出車門，歡快地撲向周子墨，“展會結束得早，我想給你個驚喜...哦，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周子墨自然地摟住未婚妻的腰，“薇，這是蘇晚晴，我的高中同學。晚晴，這是林薇，我的未婚妻。”

兩個女人互相打量了片刻。林薇率先伸出手，笑容真誠，“常聽子墨提起你們童年的趣事。很高興終于見到你。”

蘇晚晴勉強握住那只手，“恭喜你們。”

“謝謝！”林薇的笑容更加明亮，她轉向周子墨，“對了，爸爸剛來信說，他找到了那套你一直在找的首版《經濟學原理》，讓我們明天去拿。”

“太好了！”周子墨眼睛一亮，轉而向蘇晚晴解釋，“薇的父親是倫敦大學的經濟學教授，收藏了很多珍本書籍。”

看著周子墨談起未婚妻家庭時自然親切的樣子，蘇晚晴突然明白了——他不是在炫耀成功，而是真正找到了歸屬感。那個曾經青澀懵懂的少年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自信從容的男人。

而改變他的，不是她。

“我得走了，”蘇晚晴低聲說，“祝你們幸福。”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林薇輕輕握緊周子墨的手，“你還好嗎？”

周子墨轉頭看向未婚妻，在她灰綠色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從來沒有這么好過。”

出租車駛過濕漉漉的街道，周子墨望著窗外飛逝的城市風景。五年前，他帶著破碎的心離開這里；如今歸來，傷痕已被愛修復成更美的圖案。

他握緊林薇的手，知道真正的幸福不在過去，而在前方等待他們的未來。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但夜空中的星辰開始一顆接一顆地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