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尋根問祖
- 天裂靖難:十六國春秋
- 無聊小熊貓
- 2209字
- 2025-08-26 22:19:19
1409年10月17日,武昌。
楚王趙安將那封以金線繡著新月紋的涼國國書擲入火盆,金線在火焰中蜷曲,發出細微的畢剝聲,如同一個異域神祇在烈火中痛苦的哀嚎。
聽聞楚國擊退了自己通向中原的唯一屏障——秦軍之后,涼國蘇丹馬誠隨即派使者前往武昌,與楚王趙安討論結盟之事。然而,這份皈依安拉、共抗暴秦的提議,在趙安聽來,無異于天方夜譚。他盯著使者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一字一頓,聲如金石:“回去告訴你們的蘇丹——楚人敬的是東皇太一,拜的是大司命,豈會屈膝于胡神?!”
使者臉色鐵青,憤然離去,帶起一陣穿堂風,吹得殿中燭火搖曳,映照出趙安臉上冰冷的殺意與不屑。涼國的橄欖枝,在他眼中,不過是讓楚國走上邪路的毒藥。
與此同時,一場尋根問祖的浪潮,正悄然席卷這片破碎的山河。在這大分裂的時代,土地的根,似乎成了政治合法性最好的來源。
太原的晉王宮,朱棡身著莊重的周制玄端,手持青銅爵,在太廟前肅然而立。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回蕩在殿宇之間:“自今日起,晉國尊晉文公姬氏為第一王朝,我朱氏為第二王朝!”
群臣跪拜,山呼萬歲,史官筆落,鄭重記錄:“晉復姬統,承周禮,續春秋。”這不僅僅是一場儀式,更是一次政治宣言,將晉國的法統從搖搖欲墜的大明剝離,錨定在春秋霸主那輝煌的過往之中。
他的謀士在一旁,憂心忡忡地低聲問:“大王,此舉是否會得罪燕王朱棣?”
朱棡聞言,淡然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他瞥向東方燕地的方向,仿佛能看見那個他同父異母的兄長。“他朱棣能認蒙古人當祖宗,”他輕蔑地哼了一聲,“我為何不能認晉文公?”在他眼中,朱棣死守著“大明正統”,像一個固執的孤家寡人,死死抱著一個逝去的帝國幻影,卻不知時代的洪流,早已將他和他所代表的舊秩序,遠遠地拋在了身后。在這片分崩離析的土地上,唯有真正扎根于本土的古老血脈,才能支撐起一個國家的脊梁。
而太原城北晉國的宗廟,便成了這種二元性的奇特見證。主殿恢弘肅穆,壁畫上城濮之戰的金戈鐵馬與踐土會盟的衣冠云集,無聲地訴說著晉國作為一方霸業的正統性與延續性。晉文公重耳,這位“精神始祖”的塑像在香煙繚繞中接受著晉王朱棡的親自祭祀,這是國家認同的核心。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偏殿則規模簡樸,更像一個單純的家族祠堂。這里供奉著朱元璋與馬皇后等朱氏先祖,以及朱棡的生母。祭祀由宗室長老主持,祭文中朱元璋被稱為“顯祖考”,強調的只是血緣紐帶與生養之恩,絕口不提“恢復大明”。朱棡在此上香,態度恭敬,但純粹是孝道使然,而非對那個已然逝去的帝國的留戀。
魏國都城洛陽,魏王張晏獨立于邙山之巔,腳下是中原厚重的土地,眼前是蒼茫的天地。他下令修訂國史,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魏國雖小,不可無根。尊魏文侯魏氏為第一王朝,曹魏為第二王朝!”
有老臣猶豫著進言:“曹魏篡漢,名聲不佳……”
張晏冷笑一聲,打斷了他:“成王敗寇,何來名聲?若我魏國能一統天下,后人自會尊我為圣主!”在他看來,歷史不過是勝利者書寫的篇章,他要做的是書寫未來的歷史,而不是為過去的失敗者辯護。
齊國的都城濟南,齊王費昭正面對一群儒生的激烈詰難。“大王,田氏代齊乃篡逆,豈可尊為正統?”
費昭猛地拍案而起,聲震屋瓦:“姜齊無道,田氏代興,此乃天命!自今日起,齊國尊姜氏為第一王朝,田氏為第二王朝!”他義正辭嚴,仿佛真的在為天命代言。待儒生們退下,他屏退左右,對心腹露出一個野心勃勃的笑容:“什么姜田之爭?寡人姓費,將來史書上,第三王朝必是費氏!”
最有意思的則是發生在長江口,七年內激戰三次的吳越兩國將戰火從疆場轉移到了紙上。南京的吳王宮,那位出身軍閥、生性暴戾的吳王錢宏難得大擺宴席,紅光滿面地宣稱:“吳國正統,始于夫差,興于孫權,盛于錢繆!錢王雖非本王血親,然同姓同源,自當共尊!”
而在杭州的越王宮,剛剛擊退第三次伐越吳軍的越王沈碩,正抱著懷里剛滿三個月的女兒,眼神里滿是文人的柔情與憐惜。聽到錢宏的宣言,他儒雅的臉上浮現出冷峻之色,當即命人張貼榜文,針鋒相對:“越祖勾踐,錢王亦越人之后!吳國竊據南京,妄稱正統,實為僭越!”兩國邊境,商旅往來被嚴加盤查,凡攜帶“敵國史書”者,一律以“煽惑民心”罪下獄,一場不見硝煙的文化戰爭,已然白熱化。
西南邊陲的蜀國,在古蜀國的三星堆,蜀王孟哲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祭祀。他面對著造型奇特的青銅神像,高聲宣告:“蜀地文明,早于中原!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今尊古蜀為第一正統,我孟氏為第二王朝。”
有老臣顫聲問:“那蜀漢……”
孟哲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蜀漢劉備以‘漢’為國號,實乃外來之君,絕非蜀人之祖!”
老臣悲憤交加,痛哭道:“王上,如此說來,諸葛武侯亦非蜀人乎?”
孟哲漠然地掃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武侯雖賢,終究是……客卿。”
在這華夏的土地上,身為段氏后人滇王段晉才祭祀著大理國的先祖,閩粵兩國則在秦漢之前的嶺南諸部中尋找自己文明的根源……每一個割據一方的君主,都在拼命挖掘腳下土地的古老記憶,試圖為自己方興未艾的王權,尋找到一個堅實而榮耀的根源。
唯一的例外,是朱棣。
當他聽聞各國認祖歸宗的消息,尤其是自己親兄弟朱棡也公然祭祀姬重耳時,這位曾經的靖難之役的發起者勃然大怒,在燕王宮中摔碎了無數瓷器。“一群鼠輩,在此沐猴而冠!”他咆哮著,“朱棡乃我大明宗室,放著自己的祖先不拜,去祭祀姬重耳?”
他依舊高舉著以大明燕王為名、恢復大明正統的旗幟,這面旗幟曾經席卷北方,讓他一度以為能重整山河。然而——
這旗號已然沒有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