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嗡地一下沖上頭頂，又迅速回落，帶來一陣短暫的眩暈。他死死盯著那塊墊桌角的青黑色磚塊，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生怕被攤主或者周圍任何一個可能存在的行家看出異樣。

冷靜！必須冷靜！

他深吸了幾口冰冷而混雜著塵土味的空氣，努力讓幾乎要顫抖的身體穩定下來。腦子里那些關于古玩行當的“規矩”和“陷阱”的知識碎片自動浮現：

“撿漏第一要訣，喜形于色是大忌…”

“面對疑似珍寶，需做足姿態，聲東擊西，混淆視聽…”

“地攤買賣，考驗的不僅是眼力，更是心理博弈…”

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繼續在老頭攤位上掃視，目光在那堆破銅爛鐵、碎瓷殘瓦上游移，眉頭微蹙，臉上露出和之前在其他攤位上一樣的、略帶失望和不耐煩的表情。

打盹的老頭似乎察覺到有人，眼皮懶洋洋地掀起一條縫，瞥了李明一眼，看到他一身廉價外賣服和那副“外行”的窮酸相，又沒什么興趣地閉上了眼，嘟囔了一句：“隨便看，都是老東西，便宜出?！?

李明沒接話，蹲下身，先是拿起一枚銹得幾乎看不清圖案的銅錢，用手指搓了搓，又對著光看了看，搖搖頭放下。接著又拿起一個豁口的青花碗，翻來覆去，手指在碗底摩挲了一下——胎質粗松，釉面晦暗，民窯粗品都不算，就是個老仿。

他一邊挑揀，一邊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鎖定那塊青磚。越看，心中的激動越難以抑制。那青黑釉面下若隱若現的、細密自然的開片紋路（金絲鐵線），那邊緣處隱約透出的紫褐色（紫口），那底部看似粗糙卻質地緊密的胎骨（鐵足）……所有特征都與他腦中那些來自詭異破書的鑒定知識嚴絲合縫！

這絕不是普通的磚！這很可能是一塊被嚴重污損、掩蓋了本來面目的宋代官窯瓷片！甚至…如果運氣逆天，它可能不是墊腳石，而是一件被誤認為磚塊的完整小器皿，比如硯滴、筆舔之類！

宋代官窯！哪怕只是一塊稍大的殘片，其價值也遠超他想象！如果是完整器……他不敢想下去！

機會！這可能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翻身機會！必須拿下！

但他兜里只有一百三十七塊五毛。攤主再沒眼力，這東西擺在這里，開口要價幾百上千也可能。他必須用最低的價格，不動聲色地把它弄到手。

他繼續表演，拿起一個歪歪扭扭的陶罐，皺著眉問：“老板，這罐子怎么賣？”

老頭眼皮都沒抬：“三百，漢代的。”

李明心里冷笑，明明是近代農村腌咸菜的土罐。他放下罐子，又指著一堆錢幣：“這些銹疙瘩呢？”

“一塊錢一個，自己挑，保老?！崩项^依舊愛答不理。

李明蹲在那里，慢吞吞地挑著銅錢，磨蹭時間，腦子里飛速盤算策略。直接問那塊磚，太突兀。必須找個合理的由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有點心急，怕夜長夢多。這時，旁邊一個攤位似乎成交了一筆小生意，攤主和顧客笑呵呵地聊著。這短暫的熱鬧吸引了打盹老頭的片刻注意。

就是現在！

李明看似隨意地用手劃拉了一下那堆碎瓷片，然后“不小心”碰掉了墊著青磚的一個小陶俑，攤子頓時微微傾斜，幾枚銅錢滾落在地。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李明連忙道歉，手忙腳亂地去撿拾掉落的銅錢和小陶俑，然后很“自然”地拿起那塊墊腳的青磚，想要把攤子重新墊平穩。

“老板，您這攤腳不穩啊，我給您墊墊好?！彼贿呎f，一邊擺弄著那塊青磚，似乎在找最好的角度把它塞回去，臉上帶著歉意和一絲嫌棄，仿佛這真是塊礙事的破磚頭。

老頭的注意力被吸引回來，看到李明動他的東西，有些不耐煩：“哎你小子小心點！別給我東西碰壞了！”

“不會不會，就這塊磚頭，碰不壞?！崩蠲骱┖竦匦α诵?，繼續擺弄，然后像是才注意到這塊磚似的，隨口問道：“老板，您這墊攤腳的磚還挺別致，哪兒撿的？比我那邊工地上的平整點，我那出租屋門口老是滲水，想找塊磚墊墊門?！?

他極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就像真的只是看中了一塊墊門的磚頭。

老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塊黑不溜秋的“磚頭”，撇撇嘴：“哼，這可不是普通磚頭，是……是以前老房子拆下來的風水磚！壓宅基的！算你小子有點眼光，給五十塊錢拿走吧！”

老頭顯然是在瞎忽悠，想趁機敲點小錢。

李明心里一緊，五十！對他來說是巨款，但相對于這可能的價值，簡直是白送！他不能答應得太爽快。

他立刻露出夸張的肉疼表情：“五十？！搶錢??！一塊破磚頭要五十？我們工地這種磚頭隨便撿！五塊錢頂天了！”

“嘿！你小子懂什么！這是風水磚！能一樣嗎？不要拉倒！給我放回來！”老頭作勢要拿回磚頭。

李明趕緊把磚頭拿到一邊，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別啊老板，您看我這剛摔了一跤，身上就這點辛苦錢……十塊！十塊行不行？就當幫幫忙，我門口真滲水，晚上睡覺潮得慌。”

他拿出那張被雨水泡過、皺巴巴的十塊錢鈔票，顯得無比可憐。

老頭看著他手里的十塊錢，又看看他那身外賣服和狼狽樣，估計也覺得為一塊“破磚”跟這窮小子耗著沒意思，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算我倒霉！十塊就十塊！拿走吧！真晦氣！”

李明心中狂喜，幾乎要跳起來，但臉上卻強裝鎮定，甚至還有點不情愿似的，慢吞吞地把那十塊錢遞給老頭，然后像是撿了便宜又吃了虧一樣，嘟囔著：“十塊錢買塊磚……真是……”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沉甸甸的青磚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一塊普通的建筑材料，轉身離開。每一步都走得穩當當，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拐出琉璃廠，走進一條無人的小巷，他才猛地靠墻停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成功了！十塊錢！他只用十塊錢，就買到了這可能價值連城的寶貝！

巨大的喜悅和興奮如同火山噴發，沖擊著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渾身顫抖。他緊緊抱著那塊青磚，感受著它冰冷粗糙的觸感，卻覺得無比滾燙。

但他很快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只是第一步。這東西到底是不是寶貝，價值幾何，還需要進一步確認。而且，懷璧其罪，如何安全地把它變成錢，是更大的難題。

直接抱去大拍賣行？他這副尊容，恐怕連大門都進不去就會被保安轟出來。找古玩店？風險極大，容易被坑蒙拐騙，甚至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腦子里的知識再次開始分析：

“變現渠道的安全性取決于持有者的實力…對于弱勢個體，信息差和代理人模式是相對安全的選擇…需要尋找信譽良好、且有中間人擔保的渠道…”

代理人？中間人？他一個社會最底層的外賣小哥，哪里認識這種高端人脈？

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以前送外賣時，經常給一個叫“集古齋”的古玩店送餐。那家店門面不大，但在圈子里好像有點名氣，老板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老頭，姓胡，看起來比較面善，有時還會跟他聊兩句。有一次下雨，他淋濕了，胡老板還讓他進店里擦了擦，倒了杯熱水給他。

胡老板……或許可以試試？至少，先讓他幫忙看看，這東西到底對不對，價值大概多少。

打定主意，李明不再猶豫。他脫下外賣服，將那塊青磚仔細包裹好，抱在懷里，朝著集古齋的方向快步走去。

心情依舊緊張而激動，但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穿過幾條街，集古齋古色古香的招牌就在眼前。店面不大，玻璃櫥窗里陳列著一些瓷器和玉器，里面亮著溫暖的燈光。

李明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狽的儀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撿破爛的，然后推開了沉重的玻璃門。

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店內溫暖安靜，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舊書卷的氣息。一個戴著老花鏡、穿著灰色對襟褂子的瘦高老頭正坐在柜臺后，就著臺燈的光線，小心翼翼地用毛刷清理一件青銅小件。

聽到鈴聲，他抬起頭，看到是李明，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喲，是小李啊？今天這么晚還沒下班？又送餐到這邊？”他顯然還記得這個經常來的外賣小哥。

李明有些緊張地搖搖頭，走上前，將懷里用外賣服包裹的東西輕輕放在柜臺上，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干：“胡……胡老板，今天不是送餐。我……我淘到個東西，想請您……請您給幫忙瞧瞧?！?

胡老板扶了扶眼鏡，看了看那個用臟兮兮外賣服包裹的物件，又看了看李明緊張又期待的表情，笑了笑：“哦？淘到寶貝了？行啊，小伙子有點意思。打開我看看?！?

他的態度很隨和，并沒有因為李明的外賣員身份和寒酸的包裹而有絲毫輕視。

李明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揭開了一層又一層的外賣服。

當那塊沾滿泥污、青黑粗糙的“磚頭”完全暴露在柜臺柔和的燈光下時，胡老板臉上的隨意和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猛地站起身，老花鏡后的眼睛驟然睜大，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之前的溫和隨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震驚和專注的神情！

他甚至下意識地戴上了放在一旁的白手套，聲音都變了調：“這……這是……你從哪里得來的？！”